老龍城,幾座渡口之外的海上。

繼範峻茂一尊神將法相之後,與其相隔數百里的那個姑娘,不再遲疑。

一襲青色衣裙,鬆開太白劍柄,閉眼睜眼,雙手結印過後,驟然之間,一道金色光柱洞穿天際。

一尊縹緲法相,顯化而出,渾身上下,除了金光盪漾,還有數以千計的青色道氣,繚繞周身。

若是有地仙修士遠遠觀戰,便能依稀瞧出,那些絲絲縷縷的青色匹練,哪裡是什麼修為道氣,分明是一條條上古真火。

地仙之下,看上一眼,雙目都會一陣刺痛。

一尊神女法相,懸空於海面,腳下相距數百丈的東海海水,瞬間沸騰,蒸發殆盡,又重新倒灌而滿,週而復始。

兩尊神女法相,一左一右,遙遙對峙。

範峻茂面沉如水,在阮秀祭出法相之際,她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自己的神魂之中,那份與生俱來的神格,居然在……微微顫動!

這無疑是說明,這個阮秀,她的神靈身份,論品階,要比自己來的更高。

不過她倒也不是被嚇大的。

這世上,數座天下,以至於整個人間,除了某位存在之外,其他人,無論是神也好,是人族也罷,她都無懼。

哪怕是三教祖師來了,一樣無法令她跪地叩首!

無關乎修為境界,似她這種完整的神靈,本就如此。

神將法相,身子微微後仰,背靠明月虛影,捻動以精粹月魄凝結的箭矢,拉滿大弓。

天上那輪未滿之月,輕微晃了晃。

於是,一箭破空。

一座南海之濱老龍城,伴隨著這一箭的激盪而出,好似天光乍破,傾瀉人間,一箭之威,當真是驚天動地。

無視光陰長河的凝滯萬物,箭矢縮地成寸,直逼那尊法相面門。

殺力之大,不下於真正的仙人境修士。

什麼是神靈?

什麼是遠古神靈?

這便是了。

為何神道凌駕於萬族之上?

難不成僅僅只是因為,誕生即是不朽?可殺而不可滅?

自然不是。

事實上,任何一位遠古神靈,面對人族修士,基本都是屬於同境無敵的存在。

山上流傳,溫養出本命飛劍的真正劍修,只談殺力,可以視作高一境。

那麼神靈呢?

神靈同樣也能。

並且不只在於殺力,其他方方面面,幾乎沒有短板一說。

現在這些行走人間的遠古神靈,之所以經常會被他人斬殺,重新轉世,重新修道,是因為他們壓根就不完整。

哪怕是阮秀與李柳,兩位至高存在,都不是完整神格,神性也不是全部,戰力層面,自然就會大打折扣。

但她範峻茂不是。

當年離開小鎮之時,她就在那個老人手裡,拿回了所有神性,更是補全了神格。

所以即使感知到,對面那個姑娘的神格,要高於自己,範峻茂也沒有如何畏懼。

只要不是面對持劍者,那麼……

放手廝殺便是!

她為何非要打這一架?

僅僅只是因為,阮秀此前的那幾句挑釁之語?

說實話,那幾句話,對她來說,根本就無關痛癢,哪怕是把她姥姥從墳裡拖出來打一頓,她的心境,都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之所以如此,只有一個原因。

老神君說過,只要她做得到,能把那小子殺了,吞下他的肉身與神魂,那麼她範峻茂的“卑微”神格,就能拔高一大截!

神性的多少,是道力的高低。

而神格地位,則是神靈之本。

在那登天一役尚未爆發之際,遠古天庭之內,派系眾多,神靈之間,也不是什麼井水不犯河水的。

一樣會有大道之爭,好比水火不容。

只要在天庭規矩之內,神靈打殺別的派系神靈,是不會遭受刑罰的,吞下其神格神性之後,金身穩固程度,將會進一步提高。

而老神君所說,是她在吃了那人之後,能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接連破境。

一旦躋身十三境,那麼她範峻茂,將不用依靠飛昇臺,也能飛昇遠古天庭!

於人間證道,超脫而去!

到那時,等她入主舊天庭遺址,在那幾個空缺高位之上,佔據一席之地……

那麼她範峻茂,就能擺脫原先一系列的束縛,甚至見了曾經的那位持劍主人,也無需仰頭。

甚至是恰恰相反,對方見了她,才需要伏地叩首!

說時遲那時快,一箭之後,神將法相再次拉滿弓弦,眨眼功夫,百箭齊射。

方圓數千裡的海面之上,好似有群星掠過,每一道箭矢,都拖曳著一條極其之長的雪白弧光。

阮秀一張絕美的臉上,冷意極多。

原本沒打算廢話的她,卻忽然說了句話。

她輕聲譏諷道:“螻蟻。”

言語之際,一襲青色長裙,裙襬獵獵作響,少女面容的火神法相,一把攥住太白劍柄。

那些盤旋身側的青色火焰,迅速歸攏,最終附著於劍身之上。

阮秀輕吐一字。

“斬。”

神女大袖飄搖,一劍遞出。

方圓萬里,阮秀目之所及,劍光所至。

劍光貼著海水而去,瞬間打爛無數箭矢,兩人身前的半空,人間像是下了一場顏色各異的磅礴大雨。

……

老龍城城頭。

鄭大風看向身側的青衫男子,忍不住問道:“寧遠,你不是說,阮秀現在只是個龍門境嗎?”

寧遠隨口胡謅道:“嗯,應該是剛剛突破。”

鄭大風沒好氣道:“你們幾個,來老龍城才多久?半個月都沒有吧?她就從龍門境到了玉璞境?”

“怎麼,磕仙丹了?”

寧遠咂了咂嘴,沒鳥他。

鄭大風再度看向極遠處的那片海上戰場。

這場神靈廝殺,雖然遠離老龍城數百里,但波及之廣,這才剛剛交手,就掀起了滔天大浪。

兩人腳下的城門口,不斷有各個家族的中五境修士,行色匆匆,趕往南邊渡口處,聯手阻擋洶湧大潮。

這便是上五境的廝殺,動輒搬山倒海,不是說笑的。

鄭大風沒有回頭,視線緊緊盯著戰場中心,問道:“寧遠,不打算幫忙?”

一襲青衫搖了搖頭。

這給鄭大風整不會了,疑惑道:“她不是你道侶?”

“是啊。”

“那你還在這傻站著?”

“你覺得我這個金丹境,能插得上手?”

鄭大風側過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小子這個地仙劍修,相比上五境來說,境界是低了點,但論殺力,也不算差,怎麼都能幫點忙吧?”

寧遠還是搖頭,也沒說個具體原因。

漢子皺了皺眉,略微思索,便沒再多問,轉而彎下腰,兩手並用,捲起褲管,又擼起袖子。

寧遠扭過頭,問道:“作甚?”

鄭大風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一身拳意,陡然綻放,於城頭附近,大放光明。

他嚷嚷道:“你不去,老子去。”

“好歹人家秀秀姑娘,也算是自家人,今日一戰,要是能活下來,以後返回家鄉,說不定還能在阮師那邊撈幾句好聽的話,何樂而不為。”

年輕人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沒好氣道:“去個雞毛。”

寧遠嘆了口氣,說道:“大風兄,老實待著,看戲就好,打架什麼的,後面多的是。”

漢子一頭霧水,“你小子就不能說點我能聽懂的?”

年輕人頷首道:“你的十境,就在今天。”

鄭大風還是沒太聽懂。

寧遠用下巴指了指遠處。

“鄭大風,範峻茂腳下的那道大門,對你來說,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漢子一臉凝重,沉聲道:“有。”

寧遠跟著點頭,面帶微笑。

“好,那就等著,時機一到,鳩佔鵲巢,我幫你躋身武道十境,釘死你的那一劍……”

一襲青衫抖了抖袖子,擲地有聲。

“我來接。”

鄭大風松下袖管,至此之後,漢子不發一言,不再多問。

來之前,他在藥鋪門口抽旱菸時候,得了師父他老人家的一句話,也沒別的,只是說了,老龍城接下來生的事,寧遠說什麼,他就聽什麼。

不信這小子,還能不信老頭子嘛。

早年離開家鄉之際,老頭子給了他一句讖語。

“終生無望第九境。”

他早已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有兩層。

第一層,很淺顯。

是說他鄭大風,如果無法勘破心關,就只能一輩子待在第八境,任你如何砥礪修行,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層,則是說,如果跨過了心關,就能以八境遠遊境,一路登高,不在九境逗留,勢如破竹,躋身武道十境。

可關鍵在於,自己是破了心關,是成功連破兩境……

但只在十境待了片刻,他就被迫退了出來,多待一會兒,都會身死道消。

那麼如今再看,老頭子的這句讖語……是否還有第三層意思?

寧遠跳上牆頭,盤腿而坐,橫劍在膝。

望著自家媳婦兒跟人打生打死,一襲青衫面無表情,摘下養劍葫,開始喝酒。

他總有一種感覺。

這件事,不單單是老神君想要請自己上桌,來的這麼簡單。

恐怕這一戰,幾座天下的山巔處,都有不少人在遠遠觀看。

範峻茂的神靈之身,再完整,打到最後,也絕對不會是秀秀的對手。

所以他們看的,不是兩尊神靈間的廝殺結果。

而是結束之後,會發生的事。

比如鄭大風,在躋身武道第十境之時,會不會被人一劍釘死。

再比如,倘若自己吃了一名守門神將的所有神性,佔據其位之後,會變成一個……什麼玩意兒。

估計就是如此了。

寧遠其實沒有多大把握。

畢竟他也沒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