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死亦何懼？

胡翹翹已經為阿木爾的講述扣住了心絃，她緊握著手，追問道，“那麼，第三件事究竟是什麼？究竟有什麼事，是烏赤兒大神能辦到，夔虓卻做不到的？”

阿木爾卻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圈也有些發紅。

片刻後，他才低聲道，“是啊，所有人都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是烏赤兒大神能辦到，夔虓卻無能為力的。但是很快，烏赤兒大神就告訴了我們。”

“他拿起劍，冷靜地說，‘夔虓，你看清楚了，我的第三件事，便是這個！’”

“說完之後，他就揮動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斬下了自己的頭顱！”

最後一句話，阿木爾近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喊出來的。

“啊！”

聽到這兒，胡翹翹不由得驚撥出聲。

愣了半晌，她才驚訝地問，“那他、他死了嗎？”

阿木爾點點頭，“烏赤兒大神的第三件事，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陳子均輕聲道，“夔虓辦不到，所以，他認輸了。”

“沒錯。”阿木爾說，“從此之後，他們再也沒踏足過我們的土地。”

胡翹翹說：“那魔族還算信守承諾呀。”

阿木爾點點頭，又搖搖頭，“倒也並未完全是因為承諾的緣故。”

“怎麼？”

“其實，烏赤兒大神在臨死之前，已經考慮到魔族不遵守賭約的可能性，所以，他早就提前準備好了相應的後手。”阿木爾說，“事實上，烏赤兒大神對魔族的侵略之心早已有所察覺，他動手煉製了一柄神劍，這柄神劍對魔族的殺傷力極強，倘若煉成，就連魔神夔虓也要忌憚三分。”

他頓了頓，神色黯然。“可惜……神劍尚未完全煉成，魔族大軍便已壓境……”

阿木爾抬起手，指了指遠處，“不過，在臨死之前，烏赤兒大神將神劍埋在了阿里泰亞火山的深處。”

“倘若魔族出爾反爾，仍要強佔我們的土地，神劍便會引動火山爆發，徹底摧毀這片大陸的地脈。如此一來，即使魔族得到了土地，也毫無用處。”

陳子均低聲道，“好一個玉石俱焚、兩敗俱傷之計。”

阿木爾笑了笑，“沒錯，與其讓魔族佔領我們的家園，不如讓它徹底毀滅。”

陳子均又隨口般地問，“那什麼阿里泰亞火山，在什麼方向，離這裡遠嗎？你可曾去過？”

“它在我們的北方，有萬里之遙，遠著呢，我沒去過。”阿木爾搖了搖頭，又道，“不過，它雖是火山，可山高超過萬米，據說峰頂終年白雪皚皚，風景美得很，將來有機會，我定要親自去看看。”

晚上，阿木爾的妻子收拾了一間房屋出來，讓陳子均和胡翹翹兩人休息。

躺在床上，如往常一般，胡翹翹伸手摟住陳子均，隨後閉上了眼。

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但陳子均卻知道她沒有睡著，因為她的呼吸撲在他的脖頸上，一下一下，頻率並不算平緩。

陳子均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面龐，問道：“娘子在想什麼？”

她睜開眼，看了陳子均一眼，就低下眼皮，不敢直視他，小聲說，“沒什麼。”

“對我也不願坦誠以待了？”陳子均捏了她的臉一下，“當初在山河秘境中我瞞著你是事出有因，你現在瞞著我，又是為了什麼？難不成還記著賬，要趁現在還給我呢？”

胡翹翹抿了抿唇，再次抬起眼看著他。

這個小村子，讓她想起了白崖村。

過去的大部分事情她都不記得了，在她如今的記憶裡，絕大部分都是與白崖村有關的，所以，她對它有著特殊的感情。

她記得相公曾答應過她，以後有時間，會再帶她回白崖村。

可伏羲脫困，自己和相公恐怕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還有，自己和相公如今是獨善其身了，可是其他人以後會怎麼樣呢……

她真的很擔憂。

可是她卻又不能將這擔憂對陳子均說出來，因為這不是陳子均的錯，而且對她來說，他的安危比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得多，她更不願因為這些擔憂而增添他的壓力。

所以她強自收攝心神，伸出指尖，輕撫著陳子均的面龐，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愉悅：“真的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想，這裡看上去挺不錯的，不如我們留在這兒，多待一段時間吧？”

陳子均一動未動，沒有吭聲。

“啊，現在想一想，我和相公都很久沒過過二人世界啦，這次正是個好機會呀，”她像是越說越有幹勁，音調都上揚了幾分，“要不這樣吧，我們乾脆留在這村子裡吧，明天我們先同阿米爾打個招呼，在附近找個合適的地方，再弄些木頭回來，蓋幾間房子，白天去散散步，晚上……”

“娘子是不是想白崖村了？”陳子均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

胡翹翹笑了一聲道：“沒有，相公就在旁邊，我想白崖村幹嘛呀，相公在哪兒，我的心就在哪兒！”

陳子均長嘆一聲，拉著她的手放到她自己的胸口上：“真的麼？你問問它？”

她鼻中驟然一酸，眼眶就已發熱，臉上卻依舊掛著笑容：“當然是真的啦，白崖村又沒什麼好玩兒的，就算要想，我也是想念京城呀，何況對我來說，任何地方，都比不過相公的身邊。”

唉，這時候她第一次真寧可相公沒有那麼聰明，不要什麼都一眼看出來。

陳子均沉靜了一會，才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想逃避的……”

胡翹翹揪住他袖角的手突然一緊，沒有說話。

“當初在洛書中，我和夔虓的殘魂鬥了幾千幾萬年，不少次面臨險境，但我從未生過畏懼或是退縮的念頭，哪怕連一絲都沒有……”陳子均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慢慢地迴盪在房中，“我看著神祇們一個個隕落，被夔虓殺死，還有魔族們殺害了那麼多無辜之人，心中已經恨到了極點。我一點兒也不怕它，只是憤怒與仇恨……那時我覺得，輸了便輸了，無非就是一死，說不定還能拉著它一塊兒同歸於盡，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閉了閉眼，聲音低沉嘶啞，帶著從未有過的頹廢和疲憊，“可是翹翹，你知道嗎，這一次我害怕了……看到伏羲脫困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就沉到了深淵裡，寒意蔓延全身。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害怕”是這種感覺。”

原來這就是害怕啊……

聽到這裡，胡翹翹的心口突然疼得厲害，像心尖兒被人使勁兒揪住，用力一捏就捏出許多苦水來，她用手捂著他的嘴，搖頭道，“不是的，相公你不是懦夫……書裡都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嘛……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活著，只要活著，一切就沒那麼絕望。”

陳子均將她的手拉了下去，繼續道：“我早就仔細衡量過，如果我能捨命與伏羲一拼，或許能有兩三成的機會，實在不行，我大可自爆神魂——這樣一來，至少能重創伏羲，或許天道他們就能找到機會翻盤。我何嘗不知，我這一走，天道他們取勝的機會，渺茫到近乎為零，整個天瀾大陸恐怕都要面臨浩劫……”

他自嘲一笑，“可惜啊，我還是逃了。我不敢面對伏羲，我不敢拋下性命，我選擇了最怯懦軟弱的一條路，做了個逃跑的懦夫……我再也沒法像之前一樣勇敢了，因為現在的我有了牽掛，有了拋不下割不捨的人……所以你看，我並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強大和堅定……”

他何嘗不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力挽狂瀾，拯救蒼生？

哪怕不行，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死得重如泰山。

可是，他也捨不得丟下她……

胡翹翹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緊緊抱住陳子均，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裡，泣不成聲：“相公，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真的，一點兒也不怪你。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好死不如賴活，畢竟人活著才會有希望，是不是？”

陳子均撫著胡翹翹柔順的髮絲，慢慢地道：“其實方才我也想了很久，不如你留在這兒，我一個人回去……若是我回不來了，你就在這裡好好地活下去？”

胡翹翹的身子忽然一抖，她猛地抬頭，語氣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相公，你曾說過，生有何歡，死亦何懼？！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吧！但是，無論你怎麼選擇，都不可以拋下我！”

“當我在白崖村中第一次睜開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一輩子都要跟著你的……以前的事兒，我全都忘記了，有記憶的人生，是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才開始……這麼久了，你從沒和我分開過………”

她死死地抓著他的手，眼淚滑落，大聲道，“所以，生也好，死也好，我都要跟著你！還有，聖人也說過，夫為妻綱，夫唱婦隨，丈夫去哪，娘子自然也要去哪，這可是聖人說的，相公是讀書人，不可以反對！你若是拋下我一個人，我也絕不苟活！”

陳子均又是長久地不說話。

她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不知道這番話能不能換得相公妥協。

陳子均終於笑了，抬手揩掉了她的眼淚。“傻丫頭。”

“我不傻，我只是要和相公生死與共，永不分離。”她不開心地抗議，又小心地問，“相公是答應了？”

“好吧，”陳子均將她摟進懷裡，“我答應你。”

胡翹翹頓時破涕為笑，“嗯！”

既做出決定，兩人反而都豁然想通。最壞的結果，無非便是一死！

但只要兩人能在一塊兒，哪怕是死，似乎也沒那麼可怖了。

陳子均輕輕撫摸著她的手，“不過，在回去之前，我打算先做一件事。”

“什麼事呀？”

陳子均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先睡吧，明早天亮了再說。”

“相公又犯老毛病，開始賣關子啦！”胡翹翹佯做不悅地捏著他的臉，“不行，相公又不用真的睡覺，我十天半個月不睡也沒事兒，趕緊告訴我，到底要做什麼事！”

陳子均看著她故作兇狠的小臉，笑意漸深，終於道：“我打算去尋找烏赤兒留下的那柄神劍。或許，它能助我一臂之力。”

胡翹翹一怔，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是呀，我怎麼忘記了！阿木爾說過，那柄神劍是烏赤兒特意為對付魔族煉製的，說不定可以幫上什麼忙呢！”她連忙翻身下床，心急火燎地拉著陳子均，“相公快起來，我等不及天亮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見她如此迫不及待，陳子均也起了床。

他留下一瓶療傷丹藥，以魔族文字告訴了阿木爾丹藥的用途，作為報酬，才施展傳送神通，帶著胡翹翹一同離開。

數次傳送之後，兩人來到了一處平原。

平原廣袤，綠草如茵，一直延伸到天際，不遠處，一座巍峨高山突兀矗立，直插雲霄。山體的下半部分鬱鬱蔥蔥，生機盎然，而漏斗狀的山頂卻覆蓋著皚皚白雪，如同戴了一頂巨大的白色帽子。

陳子均看著那座山，“如果我沒判斷錯，它應該就是阿里泰亞火山了”

胡翹翹仰起頭，“真的好高啊！相公，烏赤兒的神劍真的在這裡嗎？”

陳子均道：“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正說話間，兩人腳下的地面突然微不可感地顫抖了一下。這一下震動雖然輕微，換做普通人可能都無從察覺，但對胡翹翹和陳子均而言，這一點點地顫卻已經足夠明顯。

“這地怎麼動了？”胡翹翹有些疑惑。

陳子均的見識遠勝過她，說，“是地龍在翻身，嗯，看樣子，這火山快要噴發了。”

“地龍翻身？”對胡翹翹來說，這又是一個新名詞。她很茫然，“這裡也有龍麼？”

“不是真的龍，”陳子均解釋道，“火山噴發之前，往往伴隨著大地震動，凡人無知，稱其為地龍翻身。”

“啊？方才就顫了這麼一下下，相公就知道它要噴發了？”

陳子均看準位置，拉著她傳送到了山頂。

“不相信的話，娘子自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