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幕中,袁紹親自敲響了示意文會開始的鑼。

今日辯的是春秋。

作為文會的最後一天,也是人數最多的一天,臺下本應該群情激昂,唇槍舌劍,掀起陣陣驚濤。

可臺下三個學派的人竟無一人發言。

仔細看去,他們一個個神色憔悴。

顯然這幾日的事情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袁紹見狀,只能親自開口,為此次春秋文會定下基調。

只聽他言辭懇懇地說道。

“《春秋》,大義之所存也。《春秋》一書,寓褒貶,別善惡,明是非,學之,則能知是非,明大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皆在其中矣。故曰:‘學《春秋》,以立大義。’”

“《春秋》,歷史之鑑也。夫歷史者,往事之遺蹟,未來之先導。學《春秋》,則能知古今之變遷,識興衰之軌跡,鑑往知來,以明得失。故曰:‘學《春秋》,以知興替。’”

“《春秋》,文辭之典範也。夫《春秋》之文,簡練而意蘊深遠,微言而大義昭然。學之,則能習文辭之精妙,通表達之技巧,為文為言,皆能得其要領。故曰:‘學《春秋》,以善文辭。’”

這個“春秋特供版”的“勸學”,讓臺下士人聞之動容,神色漸復。

他們早就知道袁紹才華橫溢,但萬萬沒想到他對於《春秋》的理解竟如此深刻。

就在臺下士人正準備順著袁紹的話往下說下去的時候,庭院門口慌慌張張地跑進了一個人,他的衣衫略顯凌亂,臉上滿是焦急與慌張的神色。

“袁君!袁君!”他一邊大聲呼喊著,一邊穿過庭院,腳步踉蹌,幾乎要摔倒。

庭院中的眾人紛紛投去驚訝的目光,議論聲四起。

袁紹聞聲,眉頭一皺,隨即站起身來。

他示意眾人安靜,然後沉穩地問道:“何事如此驚慌?慢慢道來。”

“袁君,大事不好了!”那人終於跑到了袁紹面前,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他劇烈喘息著,臉上的汗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顯得異常狼狽。

袁紹伸出手來,輕輕扶住那人的肩膀,以示安撫:“別急,先喘口氣,再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感激地看了袁紹一眼,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呼吸。

待他稍稍緩過神來,便連忙開口說道:“都內獄的諸位...”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了幾塊布料,顫抖著手,遞給了袁紹。

當聽到“都內獄”的名字時,臺下像炸了鍋一般。

此時的都內獄,關押著各位士人們的親朋好友。

如今,這個地方出事了,眾人怎能不慌?

袁紹接過布料,仔細端詳著。

他的臉色愈發凝重,雙手“不自覺”地攥成了一團。

隨後,他吩咐旁邊的隨從,將布料給下方計程車人們傳閱。

當那幾塊布料經過重重傳遞傳到孫涵的手裡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因為,這是一封血書。

而在這份沉甸甸的血書上,他父親的名字赫然在目,旁邊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印,深深淺淺,印在其中。

他顫抖著雙手,眼眶泛紅,心中五味雜陳。

像孫涵這種情況不在少數。

或者說,沒有親朋好友的名字出現在布料上才是少數。

終於,一個年長計程車人,眼眶泛紅,開口怒斥道,“宦官欺人太甚!他們濫用權勢,殘害忠良,將朝廷綱紀踐踏於腳下,視我等士人之尊嚴如無物。”

緊接著,另有一位年輕士人站了出來,他義憤填膺地說道。

“整件事情我士人未曾參與,但卻要蒙受如此不白之冤,簡直天理難容!”

兩個人的話語,瞬間引燃了在場所有士人的心緒。

他們紛紛開口,聲音一個比一個高亢,一個比一個激昂。

“我等苦讀詩書,本欲為國效力,為民請命,卻沒想到竟會遭受如此屈辱!”

“宦官之禍,已非一日。他們矇蔽聖聽,禍亂朝綱,若不除之,國將不國!”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繁雜的腳步聲。

眾人順著庭院的大門向外看去。

只見那熟悉的羽林軍又站在了庭院之外,他們身著鐵甲,手持長矛,排列得整整齊齊,就像是張開嘴,等待著他們主動送上門的巨獸。

於是,士人變得更加憤怒了。

今日他們之所以來到這裡,敢來參加文會,他們就已經做好了入獄的準備。

那宦官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天下士人這麼多,他們真的以為憑他們的力量,就能將所有人計程車人抓捕乾淨嗎?

他們真的以為憑藉著武力,就能堵上天下蒼生的悠悠之口嗎?

他們真的以為憑藉著陰謀詭計,就能顛覆這世間的公正與真理嗎?

他們...是想要趕盡殺絕嗎??!!

錯了,他們錯了!

士可殺,不可辱!

當年秦王政都沒有徹底絕了儒家的根,張讓他們幾個小小的中常侍又怎麼可能做到?

昔日秦王政所言天子之怒,伏屍百萬,但布衣之怒,又豈是以頭搶地、引頸待戮?

布衣之怒,是民心之怒,是天下士人之怒,一旦爆發,其勢不可擋。

漢室百年的基業,絕對不能像秦朝一樣,斷送在宦官手上。

秦之滅亡,實乃宦官趙高弄權之果,漢室豈可重蹈覆轍?

陛下,聽聽來自天下的民意吧!

他們這次實在是太過分了。

在壓抑到極致的氛圍中,那些羽林軍沒有任何徵兆地進來了。

他們沒有等今天的文會結束,便如狂風驟雨般闖進了庭院。

這些士兵迅速分散開來,各自朝著庭院的兩側移動,像是在佈置著一張無形的網。

他們的意圖非常明顯。

他們想像上一次那樣,以武力壓制這些手無寸鐵計程車人,隨後將他們像囚犯一般押送至都內獄,讓冰冷的石壁成為他們言論自由的終結。

然而,這一次,當羽林軍們準備好採取行動時,他們驚訝地發現,這些士人們,此刻異常鎮定。

沒有一個人試圖逃避或反抗,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焦在了同一個人身上——一個坐在最上首位置的男人。

在場所有計程車人都明白,此時此刻,也只有他有這個能力,將想法上達天意,改變天子的想法,讓天子不再被宦官一家之言所矇蔽。

也只有他,能擔此重任。

袁君,懇請您救救大漢吧!

感受著周遭士人期盼的眼神,袁紹明白...亮劍之時,就在此刻!

就在羽林軍準備實行抓捕之際的電光火石之間,袁紹驀然站起,猛地一揮手,將面前沉重的木案推翻在地。

他隨即拔出了腰間那柄寒光閃閃的佩劍,劍尖直指蒼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決絕與不屈的氣息,振臂高呼,聲音如雷貫耳:

“如今宦官當權,他們殘害忠良之士,矇蔽天子,致使朝綱不振,國運日漸衰微。”

“天下已然走到了最危難的關頭,社稷存亡,就在此一舉。”

“大漢養士四百載,仗節死義,正在今日,我欲向陛下陳清利害,諸君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臺下的孫涵猛地起身,慨然應允:“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吾願與袁君共赴國難,雖九死其猶未悔!”

袁紹緩緩將目光從孫涵身上移開,掃向場下計程車人們。

他們的眼中,不約而同地燃燒著同樣的火焰。

那是名為憤怒的火焰。

就在這憤怒達到頂點的一刻,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起身。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士人們的聲音震耳欲聾,匯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

這聲音,像是一把鋒利的劍,刺破了烏雲密佈的天空,穿透了暴雨的喧囂,直抵天際。

眾人驀然回首,這才發現。

一連幾日的暴雨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歇。

大漢的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