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被這一問,臉色微變,眼神飄忽不定,抬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回夫人,這…這不過是老奴在沈府中,偶然聽下人們閒聊時提起的,說是女公子幼時體弱多病,曾在白雀寺靜養過一段時間,老奴也是出於關心,才多嘴問了幾句......”

說話時,鄒氏的眼神不時向四周瞟去,滿是心虛。

殊不知,她說多錯多,鄒氏的分辨更引起沈菁的懷疑。

沈菁輕撫上鬢邊的步搖,眸光沉沉:看來,得派人回吳興一趟,好好查一查這個鄒氏。

這邊提到“白雀寺”時,沈穗卻全無記憶:自己在白雀寺住過許久?

沈穗雙手絞著衣角,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一團陰雲籠罩在她心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白雀寺......為何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卿雲注意到沈穗狐疑不定的神色,她心道:想不起來就對了,因為白雀寺中的五年,根本就不是她沈穗的記憶。

沈穗驚疑不定,手心都被汗溼:我為什麼要想這些?我本就是吳興沈家的女兒,誰也改變不了!

可氣的是,卿雲這個賤人!

沈穗看鄒氏在卿雲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她暗自咬牙:真是蠢婦,身為人母,竟然壓制不住自己的女兒,沒用的廢物。

她只好親自出馬,輕移蓮步上前關心鄒氏:“鄒媼你快請起來,卿雲,你有什麼怨氣便衝我發吧,鄒媼身為你的生母,不該被無辜牽連,我——”

沈穗再度哭起來,指尖還“不經意”被地上的碎瓷片劃破,溢位鮮血。

“穗兒,你不必與她說這些,這樣不識好歹的女子,如何能懂你的苦心。”

王胥心疼地扶起沈穗,又憤憤地瞪著卿雲。

沈穗淚眼婆娑,她借勢輕輕靠在王胥的肩頭,姿態柔弱,故意讓指尖的鮮血滴落,落在地上開出刺目的紅梅,引人注意。

王胥急忙拿出絹帕,為沈穗裹好指尖的傷口:“穗兒,你何苦這般心善呢?”

沈穗眼眶泛紅,隨時都能落下淚來:“表兄,我只想著與人交好,不想與人交惡。”

她又楚楚可憐地望向卿雲:“何況,我們是府中的姐妹了,為何非要鬧到這般田地?你若心中有怨,我願一力承擔,只求你放過鄒媼,她已年邁,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親生女兒這般維護,鄒氏感動地只落淚:“女公子——”

王胥聞言,也幫著沈穗攻訐卿雲,滿是厭惡道:“人生在世,當以忠孝為先,你忤逆生母,我何該上報官府治罪於你!”

他言之鑿鑿,卿雲卻忍不住發笑:前世王懍篡位之時,王胥可是出力不少,丞相一生為大晉江山鞠躬盡瘁,不曾想他死後,家中卻出了一群篡權奪位的子孫!

忠?孝?

王胥他忠嗎?孝嗎?

我看,引人發笑才是真。

卿雲面上笑意諷刺,很是刺目:“兄長真乃是寬以待己,嚴以律人啊。”

王胥被她懟得面色鐵青,怒道:“綱常倫理不可廢,我定將你忤逆不孝之罪上書官府,看你還如何狡辯!”

“兄長可別這樣說,我如今是丞相府的義女,這不忠不孝的罪名若是傳揚出去,那丟的可是丞相府的顏面。”

卿雲的口才也不遑多讓,她氣定神閒地在花廳中踱步。

“何況,我昨日還是救駕有功的烈女子,今日一入丞相府就成了不忠不孝之輩,豈不叫人疑心——”

“丞相府是什麼腌臢之地,人一進去便滿身髒汙了?或是被外人言道,丞相府構陷我這小女子的清譽?”

花廳內,氣氛緊繃至極,卿雲卻從容不迫地踱步。

她環視四周,語氣平和卻字字鏗鏘:“我雖非丞相府血脈,但既蒙丞相大人不棄,收為義女,自當以丞相府之榮辱為己任。”

場面話誰不會說,她也會啊。

卿雲抬眼,與王胥四目相對,笑道:“今日之事,兄長若真鬧到官府,只怕世人看到的,可不是我不忠不孝,而是丞相府教女無方。”

“畢竟琅琊王氏,榮辱與共。”

他王胥不是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嗎?那她就多說幾遍。

卿雲字字珠璣,直擊人心:“再者,我救陛下,送血詔,以身護駕,血染衣襟,陛下看重於我,琅琊王氏又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冤枉了我,陛下會怎麼想?”

“若讓我蒙受不白之冤,豈非讓天下人恥笑丞相府是非不分,寒了忠臣義士之心?”

她踱步到王胥身側,王胥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但卻只能強忍住怒意,因為卿雲的話全都在理。

沈菁輕嘆一聲,打圓場道:“今日本是家宴歡聚之時,何須為些許誤會傷了和氣,時辰差不多了,該開席了,一切以丞相府的顏面為重,速去赴宴吧。”

話落,她略有些複雜地望著卿雲。

她本是厭惡此女,但不知為何,每當對上卿雲淡漠疏離的眼神時,沈菁心頭總是感到沉悶。

“穗兒,你身子不好,今日又幾番受傷,便先回閣中休息吧,我再差醫官為你細細診治。”

沈穗裝出虛弱至極的模樣,就是為了惹得王胥與沈菁對她憐愛,讓他們更為厭惡卿雲的強勢霸道。

卻不曾想,沈菁認為她身體虛弱,要讓她回去,這下沈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她當然不願回到閣中,一旦如此,那豈不會白白要讓卿雲在宴席上出盡風頭了?

沈穗急急道:“姑母,我身體無恙的......”

沈菁打斷她,疼惜道:“穗兒,聽話,你臉色蒼白如紙,怎還說得出無恙二字?你素來體弱,今日又受了驚嚇,還是回去好好歇息,讓醫官仔細調理才是。”

沈菁上前輕輕撫了撫沈穗的鬢髮,眼中滿是疼惜。

沈穗心中焦急,卻不敢在沈菁面前太過表露,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姑母,我……我真的沒事,今日難得一聚,我想多陪陪您和姑父。”

說著,她試圖從王胥懷中起身,卻因身體的“虛弱”而顯得力不從心,又跌回王胥懷中。

這時,一道幽幽的女聲響起:“這是做什麼呢?人都擰成釵了。”

眾人轉眼看去,只見謝宓步入花廳,她語含諷刺,眼中卻是笑意盈盈。

謝宓目光在眾人間流轉,最終還是落在了王胥與沈穗的“兄妹情深”上,眼中玩味。

“這花廳裡,可真是比外面的春意還要濃烈幾分呢。”

王胥聽見謝宓的諷刺,眉頭一皺,但還是將沈穗從懷中微微推開,沒想到,沈穗卻直接往王胥身後一躲,這動作倒是欲蓋彌彰了。

沈穗咬唇:謝宓這個妒婦到底要做什麼?我與表兄從來清清白白,她卻屢屢譏諷嫉妒我,怪不得表兄不喜愛她。

謝宓故意走近幾步,笑道:“兩位的兄妹情深若是鬧大了,傳揚出去,只怕丞相府的門楣都要被外頭的風言風語給吹歪了。”

言罷,她笑意更深,眼神卻越發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