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以來,香思夜夜勤練不怠的素坤功已讓這具身體彌生出氣機的感應,再加上讓元桂帶回的藥材相左,而今的精氣神已遠非最初可比。那張扈娘子留下的半石弓已無用處,只掛在書案的一邊牆上作個擺設,順當留念。不久前,讓元桂又設法弄了一張一石弓進來,大家都知道晨景苑的姑娘迷上這一好,拿進來的時候倒也沒興多大的波瀾。不過若是他們知道元桂拿的是張一石弓,怕是因為這突然的生猛仍要大驚小怪一番。只是前事姜氏封妃的熱意尚未退卻,眾人的眼光也流連不到此處,連那最初病中常常斡旋進晨景苑的溯二奶奶也是沒有蹤跡了。

琴鶴苑過來傳話的還是寶簪。要說這寶簪的性情,與支蓮倒有幾分相似,行事風火利索,嘎嘣脆的一個人,但因年長几歲,又一貫跟在老太太身邊歷練,更能沉的住魯莽的脾性,行事自然也更有章法些。

這會兒,寶簪已將老太太的意思傳達完畢,香思也表示了翌日前往。屋內幾人正閒話著家常,寶簪和元桂是一貫交好的,聚在一起自有話說。

元桂也打聽著老太太突然興起招人前往的緣由,寶簪也不知所以然來。倒是說起前頭太太來見老太太,出去時神情不甚自然,可能有些關聯。香思聽說此事心念一轉,便問眼前幾人,”近日府中可有來什麼客人?”元桂看向寶簪,若有新聞,總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更靈通些。可也只見她茫然的搖了搖頭,表示未曾聽聞。倒是站在香思身後的支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嚷了起來道:“聽說二門那邊幾間客房安置了從昌河過來的幾個管事家人。”果然!該來的總還是要來,香思心中已是一清二楚。元桂和寶簪都是心思剔透的人,雖未知詳細,但終歸也有了計較,該是與二姑娘終身有關,又或者是出了些什麼變故,兩人抬頭互相打量了一眼,又齊齊看向香思。只此事也不好在當事人面前多作議論。一時屋內幾人語歇,突然安靜了下來。其實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香思心裡還真不是特別經意此事,方才無語,也只是心裡做些盤算,幾息便省神。這回見眾人正神色怪異的打量著她,不由展顏一笑,卻是不知,此刻正有一束陽光透過窗外的葉隙,透過窗柩,打在她一側清素的臉上,那笑靨竟美的有些驚心動魄,不食煙火。竟把幾人都看呆了,特別是寶簪,內心竟似生出一種從未識得之感。

“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香思含笑看向眾人。

眾人方才回過神來。寶簪更是報赧的低下頭,想著出來也有點時間了,便說個籍口起身告辭。香思也未多作挽留,只說“姐姐常來,明日一早我便去問老太太安。”寶簪點點頭,行禮而退。元桂送人出去後,支蓮替香思更了杯中的茶水,就帶著個小丫頭收拾起了屋子。香思端起茶盞輕輕的吹著杯沿,心裡默默地計較起明日之事……

寶簪往回走的路上,心裡還有些奇異的恍恍然。想起方才那張臉,明明還是二姑娘,卻一絲慣常的木納也無,雙眼如星辰耀熠,神色清雅,姿容明麗,令人見之忘俗,再一盤算,闔府上下竟再也找不出可與之相比之人了!連一向在江州府素有美懿名聲的大姑娘若是站在一旁怕也是要被無視三分。只可惜,再怎麼樣的出彩也沒用了,還是要嫁到昌河那樣的縣邑去,還是個商賈之家。雖說那處富庶,但別說及不上大姑娘將來要去的天子腳下,即使比起江州這樣的州府肯定也差遠了……悶頭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已跨進了琴鶴苑的院門,迎面一個小丫頭與她招呼“姐姐這是打哪兒回來啊?”她才棲然省轉,不由暗暗笑話自己一句,操的哪門子閒心!當下便收斂起精神往老太太所在的上房快步行去。

翌日,香思與兩婢在快到琴鶴苑的路上意外的迎面遇上沈三正闊步行來,便斂住腳步,低頭側身行禮相讓。那沈三原是渾不在意欲前行而過,雖說此人好聲色,除卻家裡的一窩,外面也多處相好,但對於家中晚輩,甚至自己的子女媳婦卻甚少上心,若是別房的則更是面目模糊。只在經過香思身邊時隨意一瞥,卻募然腳下一頓。衝口而出一聲“大嫂”。說完便馬上意識到不對,眼前分明是個年輕女子,真當是在鬧笑話,當下便立在原處有些訕訕。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老太太方才所囑之事,莫非……可不總說是個不靈泛的呆子麼?呆子會是這付妥帖的模樣?雖然剛只是淺淺的一瞥,可真像那個人啊!口中試探性的語氣道:“是二侄女?”

“香思見過三叔父。”言語間腦袋又比先前略低了一些,雖然面上不顯,其實剛才沈三脫口而出的那句大嫂也是將她嚇了一大跳,自從見了沈禮之後,她以為沈香思的樣貌應該更肖父些,可剛聽沈三如此叫,不由對腦中一片空白的大梁氏多生了了幾分探究之心。而且剛才沈三叫的那語氣,竟讓她覺得內中似乎包含了一絲熟捻,一絲驚喜……

“都這麼大了啊,這是去見老太太?”沈三肥碩的臉上一笑就會有一層油光膩出來。

“許久不曾來問安,得虧老太太想起,晚輩真是不孝。”

“那快去、快去!”邊說邊往一邊側讓了他那壯碩的身體,讓香思主僕先行。

香思也不多做糾結,微一行禮後,直身疾步而去。耳中聽著身後動靜,似乎那沈三還一直佇在原處。一旁元桂似也有所覺,偷偷往身後瞄了一眼,低聲與香思道:“姑娘,三老爺還往這邊看呢!”香思狀若未聞,繼續前行,元桂見她如此,也噤聲不語,在後面緊緊跟上。

到了琴鶴苑的院門,一眼便見著寶簪立在簷下。此刻,寶簪也瞧見了她們,展顏一笑迎上前來。

“二姑娘可來了,時候也巧,三爺才剛走,老太太這會兒正得閒。”說著又讓那跟來的使喚小丫頭自去找姐姐們頑去,她家姑娘有人伺候。那小丫頭朝著香思看了看,見她點了點頭,便樂呵呵的蹦跳著跑去了,其實若不是有大戶人家的規矩束著,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

“思兒給老太太請安。”香思行禮如儀。

老人家上首見了,心裡是既贊,想起眼前事繼兒更嘆,滿不是滋味。只面上依舊笑容滿滿招呼道:“二丫頭快過來老婆子身邊坐。”

香思不急不躁,淺笑盈盈的依著老人家身邊坐下。祖孫兩人言笑嚶嚶,扯了好些家常,老太太還取笑道下回一定要到晨景苑看她練靶子,瞧瞧這書香門第家的小姐是不是也能出個好把式。偶爾還提起香思院子裡幾個不著邊際的下人,問她們伺候的好不好。香思一一作答,沒有不滿意的,人盡其用爾。聽著這些,老太太笑岑岑的點著頭。看看時辰不早還留了飯。所言所行竟一絲絲都沒帶出關於金家那邊的事,香思也是神情展朗,跟著老太太的話由頭,表現坦蕩蕩,宛若全無所知。反倒是侍立一旁的元桂,心裡七上八下,悶鼓亂敲,瞧著有些拘躇。香思知道老太太有午歇的習慣,於是飯後只稍坐片刻,就起身告辭了!

回行的路上,元桂是卻是再也忍不住,問道:“巴巴的將姑娘叫來,怎麼又跟沒事一樣,這是什麼道理?莫非根本不是咱們想的那回子事?”

香思眉角一挑,只淡淡的回道:“老太太是個明白人!”

於是元桂更糊塗了……

香思主僕走了有會兒,老太太也沒像往常那樣歇下,而是躺坐在一邊的床榻上,與幾十年的忠僕嘮絮著話。

“二丫頭四平八穩的勁兒越來越像她娘了,這個樣子日後到哪裡都不會沒落的。”

“誰都不曾想到啊,老太太。”

“你說她那院子規距著,原先總以為多是靠著元桂伶俐,今日一瞧,二丫頭心裡門兒清,人盡其用爾,說得多好!這哪是一個小丫頭能懂的,有多少當家的主母都弄不懂!”

連媽媽點頭稱是。

“我沈家這樣的女兒去昌河那樣的人家,就算是做個主母也還是虧了!”

“老太太,有一事奴婢倒是疑惑著。”

“你說。”

“寶簪那丫頭昨日從晨景苑回來問我金家來人是不是二姑娘的事有些變故?我當時唬了一跳,想這丫頭怎麼知道了,幸好後來再問,才知在晨景苑是二姑娘突然問了最近家裡有沒有客人。”

“如此說來,那丫頭多少知道我今日找她來是因為?”

“所以奴婢才疑惑,二姑娘竟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嘖嘖~”

老太太沉默不語了好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道:“這年紀,這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