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烏雲遮月,霍山縣猶如鬼城,上下沒有一絲人氣。
張緣洞急匆匆趕入城中時,家家門戶大開。
轉眼之間,數萬百姓,不知所蹤。
張緣洞氣喘吁吁,帶著個兩個人一路行進,著實讓他感覺力竭。
但此刻並不是休息的時候。
張緣洞奮力帶著二人,一路小跑至衙門口。
也是同街道上一般模樣。
這是怎麼了?
他心中升起一絲不祥,但還是步入了衙門。
儀門,大堂,二堂,三堂,全沒有人!
張緣洞眼下只好尋了個房間,安置好兩人。
喘氣的聲音夾雜著一絲陰鬱迴盪在房間之中。
張緣洞沉思靜想,企圖尋找到一絲堪破局面的契機。
就在他苦熬之時,一絲細不可聞的頌唱傳入他的耳中。
緩慢又低沉,神聖又莊嚴。
張緣洞先是大喜,急忙提著劍走出房門。
不過兩三步,他便陷入了對於誦唱聲來源的疑惑,以及那麼一絲恐懼。
‘咕咚’
張緣洞嚥下一口口水,目光冷冽起來,抑制住自己的心思,大步向聲音來源走去。
出了衙門,轉過街道,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張緣洞耳朵裡全是這種迷魅地誦唱聲。
朝元觀。
張緣洞額頭滴下一滴冷汗。
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早時,城內所有僧道都聚集在朝元觀中,為金蟾開光碟機邪。
難道是做法事?
不對,張緣洞通曉佛道經典。聽得出來,唱的不是佛經道章。
張緣洞握著青龍劍的手不由得重了幾分。
緩步踏上階梯。
朝元觀硃紅色的大門在這夜裡顯得,略有那麼一絲猙獰。
張緣洞伸出手掌,準備叩響門扉。
“嘎吱”
手指剛接觸大門的一瞬間,一道細細的光亮便透了出來,照射在他臉上。
沒鎖?
張緣洞走入進去,只見兩旁廊道上,擺滿了燈火。
靈官殿,王靈官高舉金鞭,怒視前方,只不過面前的供桌,蒲團都已不見。
似乎就連那雙威武無匹的雙目,也沾染了一絲腥紅在其中。
張緣洞過了靈官殿,接著玉皇殿,東西二堂,七星樓,最後是露天的授經場。
一座高樓立於門後,應該是經閣。
誦唱之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張緣洞橫劍在前,叩開門扉,眼前豁然開朗。
昏暗的燈光下只見一個個和尚道士,端坐於蒲團之上,背對張緣洞,面向一隻巨大金蟾。
或合十誦經,或作揖禮拜,盡顯虔誠。
眾人之前,寺觀各大長老,圍繞金蟾,成個圓光之相。
張緣洞走下階梯,正要問個清楚,忽然金蟾閉上的雙目一睜,那黃金鑄就的嘴角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張緣洞連連後退,青龍劍拔劍出鞘,直指前方。
而此時,金蟾開了口,用沙啞蒼老的聲音說道:
“貴客到了,盛會開始吧!”
場下的和尚道士似乎變得極為亢奮,個個仰天怒吼起來。
張緣洞驚恐的看向眾人。
怎麼回事!
“蒼靈難慈~地不悲啊~咿~喲!”
“萬眾興殃哎~~旱王救誒!!”
奇異高亢的歌聲唱響,廣場之中登時遍滿火光。
張緣洞聽著這歌,心神大亂,連連後退。
他藉著火光,看清了場中的一切。
乓!
長劍落地。
張緣洞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高樓。
這根本不是經樓,而是一座人塔!
塔基是密密麻麻的男人,混著不著寸縷,跪倒在地,兩手上託。
張緣洞在裡面還看見了劉縣令。
塔身是一群光溜溜的女人,她們神色端莊,在男人的託舉下,層層疊起,鑄成了這麼一座高塔。
而塔頂,則是由幾個嬰兒合抱而成。
無一例外,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虔誠的神色。
“你看,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曾經也是這樣,可惜。”
金蟾的聲音再次響起,驚醒了呆愕的張緣洞。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張緣洞雙目赤紅,高聲怒吼。
“噓,客人不要高聲,驚醒了他們就不好了。”
張緣洞目光一凝。
“還活著?”
“對啊,還活著。”
張緣洞連忙撿起長劍,指著金蟾:
“你到底要幹什麼!”
“客人不要急,妾身與你講個故事如何?”
“休要妖言惑眾!”
金蟾並沒有在意張緣洞的話,反而自顧自的說起來。
“約莫六十年前吧,還是霍山縣城,城外有那麼一家農戶,生了個女兒,日子過的並不寬裕,但一家人也樂在其中。”
“女兒長到十六歲,雖說不上麗質天成,也算是個小家碧玉,那二八年華,大好青春,正好要許個人家。”
“天公作美呵,正好許到了同她青梅竹馬的王相家中,郎情妾意,卻是一對好鴛鴦呵。”
“卻沒過兩年好光景,天子下詔,發兵徵北,家家戶戶抽丁入伍,卻可憐我那王相,做了異鄉鬼。”
“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小婦人父母亡故,又無子女,舉目無親,卻是怎著為生?”
“只有那倚門賣笑,充作個姐兒。”
“呵呵呵,也算老天造孽,偏教她懷了個孽種,不知他爹是誰。”
“自生了這小雜種,戶戶罵,家家嫌,沒奈何,只得遠走他鄉謀條生路。”
“又巧,路上怎地就起了旱澇瘟疫,常人一條命,早死了七八回,偏叫娘兩個活了下來。”
“就在那時節,以為得了生路,可這個餓不死的禍胎走黴運,不知擋了哪位老爺的車轎,被一頓棍打爛了腦袋,扔在野地裡。”
“死也好了,只沒奈何,傳送還鄉,又回到了這片傷心地。”
“當孃的沒了生趣,跟她那孽種兒子一同埋在地下,好歹陰間裡也有個看顧。”
“可又奇了,興許是墳起的小,又無碑字,常人以為只是個土包,一發推了,建了一座好大氣派的農莊。”
“可憐那母子兩個,受那孤魂野鬼之苦不說,每日還如同負山,壓得喘不過氣來.....”
“或許老天爺實在看不過去,沒幾年莊主任暴死,好大氣象如今也廢了,也落得個清淨。”
“卻不知前世造的何孽,什麼狗兒,貓兒,聚在這裡,刨了個窩圈,反教娘倆屍骨曝野。”
“這生前遭人苦,死後被獸欺,客人啊,你覺得他兩個該受這罪麼?”
張緣洞聽罷,一時語塞。
著實有些慘。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不待張緣洞回答,金蟾便說道:
“這番好了,客人既然到了,將那東西送出來,救我母子兩個脫離鬼道,我自然不動干戈,想你慈悲無量,必不會捨不得吧。“
“你便是為這物,大起旱災,攛掇妖孽,傷生害命麼?”
“我遭災時,可惜沒遇見道長。”
張緣洞啞口無言,一手摸入衣內,拿出谷璧來。
人頭依稀,妖氣不減。
他目光一凝,將谷璧揣入衣中,沉聲說道:
“這吉物不吉,反成兇禍,你先放了無辜的百姓,我便和你好好談。”
金蟾一陣嗤笑:
“道長以為,自己能走脫嗎?”
話音一落,身邊的道士和尚齊齊聚上來,圍住張緣洞。
“我看道長手中長劍顫動,想是餓了,須得飲上幾鬥人血才好,又道是客隨主便,道長莫要辜負。”
張緣洞看著逼來的僧道,心中一陣糾結。
這些人都有救,但眼下自身難保。
殺或是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