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奉告。”莊允鶴斂了眸。

裴清煬看了他一眼,這麼多年了,莊允鶴一直都是這樣,手裡一把南陽玉骨扇,常穿藍衫。可也就是他,陪了沈棠寧那麼多年,自小時便在一處,做了那麼長時間師兄妹,真龍與天鳳,是世人眼中的眷侶。

可在自己身邊,沈棠寧卻以自身祭血脈,香消玉殞。

思及此,裴清煬只覺心臟鈍痛,收了劍,轉身要走。

“裴清煬,我要提醒你,小棠復生,最忌看見曾經與她糾葛深重的人,她神魂不完整,看見舊人回憶起往事便會頭痛欲裂,你最好,別去找她。”

“現在她不是鳳凰兒,只是沈棠寧。”莊允鶴一字一頓的說道。

話語落下,裴清煬抿了抿唇,沉默著離開。

清晨,結釦陣法被觸碰,沈棠寧開啟門,見莊允鶴站在門外,輕輕一笑,開了雙絲結釦:“師兄,你來了。”說著側身請他進門。

“是啊,你不是說想吃棗泥糕,今天早上特意給你帶過來。”莊允鶴彎著嘴角,進了門,將一個食盒放在桌上。

沈棠寧笑了,開啟食盒,用筷子夾出一塊仍有餘溫的棗泥糕,眉眼彎彎,放入口中。

莊允鶴也笑了“怎麼樣,喜歡嗎”

入口的一刻,棗泥的香甜溢滿,沈棠寧答道:“喜歡。”

恍惚間,眼前好像有模糊的瞬間閃過

“師尊,我做的棗泥糕,您喜歡嗎?”

“喜歡”

頭痛如潮水般襲來,筷子沒夾穩,棗泥糕掉在了地上,沈棠寧緊皺眉頭:“這些...是什麼”

“小棠!別想,別去想那些事,你就不會頭疼了,小棠!”莊允鶴喝道,連忙上前攏住她的肩,防止她脫力滑下去。

沈棠寧漸漸平息,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出了一層的冷汗。

莊允鶴拿了帕子給她擦汗:“小棠,你不能想那些事,想了會頭疼了,現在應該先溫養神魂,等...神魂補齊之後,我們再想辦法,好嗎?”說著為她倒上一杯茶。

“要我說,你去司鎮司住著,那空院子不少,給你撥一個,清淨還舒服,不比這好多了。”莊允鶴看了眼周圍,說道。

“這也挺好,樓下就是茶樓,熱鬧。”沈棠寧抿了口茶。

“好,隨你。”莊允鶴伸手從食盒裡拿出剩下的大棗薏米粥和紅豆糕,將棗泥糕留在了食盒內“你嘗一下這碗粥。”

沈棠寧拿了勺子,見只有一碗“師兄不吃嗎?”

“我吃過了,你吃吧。”莊允鶴含笑答道。

“師兄今日來,只是來陪我吃早膳?”沈棠寧邊喝粥邊問。

“是,不全是,給你帶來個東西,你曾經的法器。”莊允鶴將飄花淺藍鐲子放在桌子上,發出“叮”的脆響。

“這是...”沈棠寧拿起那鐲子,戴在了手上,那一刻,有回憶閃回進腦海

“它即已認你為主,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法器了,它名為,銀兵清霜針。”

“銀兵...清霜針。”沈棠寧不自覺喃喃,心念微動,叩在手腕的鐲子突然變成藍銀霜針狀,透著隱隱寒氣。

輕輕轉動手腕,銀霜針又回到手腕化作飄花手鐲。

“銀兵清霜針,它還記得你。”莊允鶴將摺扇收攏磕在手心,一雙眸定定地看著沈棠寧。

那認真的目光,與幾年前同門修行的樣子漸漸重合,儘管記憶全失,她還是她,那個天之驕女,那個天賦傲人的鳳凰兒。

“我的修為,如今只在觀脈境上乘,無法再進一步了,這是為何?”沈棠寧用手撥了撥腕間的鐲子,問道。

“雖然我已經為你修補了神魂,但是神魂如此精密,我就算是將靈力使用的再出神入化,神魂與神魂間的連線仍有空隙錯格,除去用靈藥滋補,就只有靠時間了。”莊允鶴笑著安慰她“你別太擔心,我身負青龍血脈,平日裡,也在用青龍精粹幫助你,慢慢來,不要心急。”

沈棠寧點了點頭,緩緩地說“我好像記起來一些事情,”說著便有些出神,好像陷入回憶裡“我…是不是曾經有個徒弟?”

莊允鶴一頓:“你想起旁的了?”

“不說了,今天我帶你去溫池泡水。”莊允鶴站起來,用扇子輕輕敲了敲沈棠寧的肩。

茶樓外

裴清煬站在茶樓對面的一個角落,靜靜地看著二樓那扇窗戶,沉默地站在那,像一座黑色的雕塑。

過了不知多久,茶樓門開了,裴清煬抬眼看去,墨瞳中像墜了一顆耀眼的星星,緊接著,他看見莊允鶴走出茶樓,走出一步卻側著身掀開門簾,供後面的人出來,待後面的人走出,裴清煬不由得心跳如雷。

那是沈棠寧,他的師尊。或者說,那是他不敢肖想的夢中人。

沈棠寧似乎身體沒有以前好了,走路速度也不似往常,走一段還要休息一番,儘管走在沈棠寧身邊步子都邁不開,莊允鶴也不催她,只隨在她身側陪她慢慢地走,拿著提早備好的帕子水囊讓她輕巧些。

莊允鶴能把她照顧得很好。

“為什麼不僱馬車呢?”沈棠寧擦了把汗問道。

“你現在需要的是鍛鍊,就算你現在是觀脈境,可真正比試起來,你最多打個聚靈中乘,你身體太虛弱了,必須要鍛鍊才能身體好。”

沈棠寧微喘著氣點了點頭表示認同,站起來拂了拂剛剛坐在河邊裙角沾的草葉“走吧,還有多遠?”

“不遠了不遠了。”

裴清煬想,再跟一會吧,再跟一刻鐘他就走了。

不過,在看見他們休整好再次出發的時候,他還是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似乎察覺到什麼,莊允鶴微微側目,抿緊了唇。

跟了一路,真是不死心啊。

走了一段,在林中幾塊亂石後,就是幾個大大小小的溫池,繞過亂石堆,就能看到這裡霧氣迷濛,溫池裡的水水質上佳,甚至能聞到淺淺的藥香。

“師兄好眼光,能找到這樣一個好地方。”沈棠寧由衷道。

“早在半月前,我發現這處溫池,該是上古時期隨靈脈伴生,過去了這麼多年,靈力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就將這的水反覆滌盪,一絲雜質也沒有,又弄了一些草木精華倒在裡面,總之對身體好,有助你神魂修補。你安心多泡一會,我在外面守著你。”莊允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沈棠寧點了點頭,看著莊允鶴走出亂石外密林,蹲下身,用手撩了撩溫池水,水是溫熱的,屏息了一會,確定周圍沒有人,才褪了衣物,卸了頭上的髮簪,只穿白色中衣下了水。

莊允鶴走出密林,站在一棵古樹旁,轉身看向亂石那處,只能從亂石最上看見有幾分水汽升騰,略略放了心,反手設下天地陣法,將這一片都覆蓋在內。

做完這一切,他道:“跟了一路了,你還想做什麼?”說話間,他轉過身,與裴清煬隔著幾米遙遙對視。

“她的神魂,狀況很不好嗎?”裴清煬開口道。

“與你無關,再者,我和你說過,不要靠近她。”莊允鶴直截了當地開了口。

“你走吧,做你的妖族尊主,如果你真的想她好,就別再來找她了。”莊允鶴將玉骨扇拿在手裡一下又一下的輕碰。

“走吧”莊允鶴淡淡開口,轉身面對著巨大的結界,不再言語。

當沈棠寧進入池水的時候,才發現,整個池子的側面和底面都被很好的修整過,足夠她坐在池底安心地泡水。

也許是霧氣氤氳,也許是池水中有藥物,不知不覺地,沈棠寧漸生睏意。

這是…夢?還是回憶呢?

這是很雅緻的院子,一條小河穿過整個院子,白石小橋跨河而過,河裡依稀有幾尾紅鯉迅速遊過,各種靈植滿院子的種著,院中有一方四角小亭,放著一張小桌,桌邊放著個紅泥小爐,爐下的碳燒的紅熱,爐內的水咕嚕咕嚕的已至沸騰,從爐嘴冒出一串一串的熱氣。旁邊的小桌上放著幾卷書冊,一個茶壺,幾個茶杯,冰裂紋燒的很是漂亮。

桌邊坐著個女子,眉眼柔和,她彎了彎唇角“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這是我,那他是誰呢

對面的人抿了抿唇,很是鄭重地說“師尊”

這是誰?我看不清他。

沈棠寧睜開眼,盯著水面上的輕微漣漪,出了神。

不能想過往,慢慢來,不能著急,不是嗎?

思及此,沈棠寧出了溫池,在亂石後面換了衣服,髮尾被打溼了,沈棠寧便用髮簪鬆鬆地束了頭髮,走出了亂石。

“怎麼樣?這溫池還不錯吧。”莊允鶴見她走出來,上前問道。

沈棠寧點了點頭,“師兄,剛剛我在泡水的時候,回憶起一套劍法,勞你幫我回憶一下。”

話音一落,兩人一對視,默契一笑,沈棠寧右手從身前划向後方,藍光微閃,左手化為玉鐲的銀兵清霜針出現在她右手化作一柄藍色長劍。

莊允鶴將摺扇一合,左手結了個印,摺扇瞬間化為長劍。

兩人幾乎是瞬間同時動身,眨眼間,兩人長劍相交,發出“錚”的脆響。

沈棠寧憑著記憶,抬手落下劍招第一式,霎時間,劍勢迅猛如雨。

沈棠寧憑著記憶中的一招一式,不斷揮動長劍,靈力一浪高過一浪,劍勢一劍強過一劍。

洛江劍法,重在劍招的迅疾和步法的走向。沈棠寧揮出一劍,莊允鶴抬劍相擋,一瞬間以兩人為中心迸發出陣陣靈力似波浪般向四周湧開。

下一刻,沈棠寧卻突然不記得下一步劍招了,手中動作一頓,莊允鶴反手提劍攻去。

看著凜凜的劍光,幾乎是肌肉記憶一般,沈棠寧提劍劃出一個弧度,洛江劍法最後一式,返璞歸真,被她完美地詮釋出來。

這一劍古樸卻又強大,是洛江劍法的最好演繹。

劍氣相擊瞬間,兩力相碰正好抵消,颳起陣陣的風吹得兩人衣袍烈烈。

莊允鶴笑了“看你剛才下意識地回擊,當年的苦修是有效果的。”語氣中不覺間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沈棠寧頗有些疲憊地喘著氣,但是眼神是亮亮的,扶著一旁古樹的枝幹慢慢坐了下來“觀脈境巔峰,只差一點,我就能進入通佩境了,待到那時,就能漫步魂海,看看我的那些回憶了。”

莊允鶴神色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