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昊陽……”

躺在床上的女孩忽然開口,當她那陰沉但又綿軟的聲音傳進耳朵,一旁的高昊陽只感覺自已的身體不由得微顫了一下,內心也不由得有些緊張。

不過這種緊張並沒有從內心表現到神情上,他很快便平復了自已的情緒,然後望向了女孩,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或許是悲憤給予了力量,亦或者是醒來後逐漸開始熟悉這具身體,沈望舒感覺經過這麼一番“驚心動魄”的交談後,那種如同巨石壓身般的沉重感消散了許多。

她佝起身子,雙手撐著床又坐了起來,接著昂起臉,表情陰鬱地注視著高昊陽。

不過由於沈望舒現在的這副模樣實在是過於動人,尤其是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如同琉璃般剔透晶瑩,甚至眼瞼都和她的鼻尖與雙唇一樣,帶著淺淺的胭粉……

這精緻的程度,就好像是造物主在著筆的時候分外偏心地勾勒,生怕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瑕疵,只為作得這樣一幅無暇的絕色。

所以即便此刻沈望舒的眼神非常凌厲,臉上也明晃晃地寫著她的氣憤,但高昊陽卻並沒有覺得害怕。

相反,他甚至覺得女孩的這副模樣有些可愛,心中那種異樣的衝動也不禁愈發強烈,以至於他完全忘記了對方很有可能,是自已熟識的那個好兄弟……

“算了。”

沈望舒別過臉,秀眉微蹙的她重重地從唇間吐出兩字,然後自我勸解似地繼續嘟囔道:“反正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我總不能把你這小子給砂仁滅口吧?”

沈望舒並不是一個特別擰巴的人,在自我開解這件事上,她始終很擅長。

不就是給高昊陽這小子看光了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就像他剛才說得那樣:看一眼就不會掉塊肉,自已又不是真正的女生,幹嘛為了這點事耿耿於懷?

想通了這一點後,她便不再繼續精神內耗,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輕鬆。

這時,沈望舒慢悠悠地歪過臉看向高昊陽,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這讓面前的高昊陽不由得又是一陣嘀咕:這丫頭總不會是真想砂我滅口吧?

不過沈望舒接下來的話,讓他剛剛懸起的心又很快落了下來。

“放心好了,我可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畢竟你幫了我這麼大一忙,我感謝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砂你呢?”

沈望舒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歪著的腦袋又斜到了另一個方向,只是那對眼睛卻依舊注視著高昊陽,閃爍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異光。

“是啊,”

高昊陽鬆了口氣,接著臉上又浮現出平日裡那輕鬆慵懶的表情,也隨著附和道:“畢竟當時情況緊急嘛,我總不能就因為非禮勿視,而耽擱了救你吧?”

“所以我不會怪你咯。”

沈望舒點了點頭,不過說完這句話後,她朝高昊陽的方向傾了傾身子,接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峻,這讓剛剛才放鬆下來的高昊陽又不禁渾身一怵,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凝固。

“但是……我真的很想把你眼睛給挖掉!”

高昊陽對著這張近在咫尺的冷豔面孔,望著對方臉上這陰森且認真的模樣,似乎她並不是在跟自已開玩笑,而是真的有這樣的心思。

這使得他不禁嚥了下口水,高凸的喉結也隨之顫動了一下。

看著高昊陽這膽怯的神情,沈望舒那緊繃著的臉上突然綻放出滿意的神情,只見她笑眉微眯,粉唇輕啟,接著伸出左手,輕輕地按了一下高昊陽的額頭,然後笑盈盈地說道:

“儂看呀,撥儂嚇了嘎結棍,面孔儕白脫了,滴度貴……”

說罷,她又坐回身子,一隻手臂掩在身前,痴痴得笑著。

聽到這段晦澀難懂的方言,高昊陽的眼睛瞬間睜大,隨後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女孩,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臉上則是一副如夢初醒的神情。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指著面前的女孩,確認道:“我靠,你不會真的是沈望舒那傢伙吧?”

沈望舒臉色得意,然後那隻沒有吊針的手翹起大拇指點了點自已,回答道:“當然啦,難不成這還能冒充?”

直到這時,高昊陽才大致確信了面前這個女孩,應該就是自已所熟識的那個沈望舒,除去其他一系列因素之外,便是對方剛才的那句方言。

因為在他的印象裡,沈望舒那個傢伙有事沒事就喜歡拽兩句家鄉話,雖然很多時候身為杭城人的他並不能聽懂,但也知道那小子是在暗戳戳地貶損自已。

而剛才女孩說那句方言的時候,那種神態,那種口音,實在是跟印象中的沈望舒一模一樣!這如果不是同一個人的話,便就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沈望舒這個小子故意找一個小丫頭來編排自已,但這種可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天方夜譚,那小子平日裡正兒八經得很,絕對不會閒工夫來搞一出這麼離譜的惡作劇。

“可這也太不科學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你問我啊?”

沈望舒指了指自已,然後白了他一眼,接著說道:“我要是知道的話,前面就不會問你了!”

高昊陽點了點頭後,隨後又疑惑地問道:“可是,我怎麼感覺你對於自已變身成女孩這件事,一點都不害怕,也不驚訝什麼的?”

面對高昊陽丟擲的這個問題,沈望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認真且嚴肅的表情。

她眉頭緊皺,目光緊緊地注視著一旁的卷柏,可腦海裡卻不禁陷入到了自已醒來前的那個怪夢之中……那座被迷霧所籠罩的教堂,面容模糊的修女,以及那個站在街道另一邊凝視教堂的奇怪女人。

“你這麼說我還真想起來了……”

沈望舒舉起食指輕輕晃悠了兩下,接著她看向高昊陽,好奇地問道:“杭城這裡有沒有建在大街旁邊的教堂?”

“教堂?”

高昊陽並沒有先詢問沈望舒為什麼要問自已這個問題,他立刻便陷入到了思考當中,想了好一陣後,搖了搖頭,回答道:“雖然說我是土生土長的杭城人,可我還真不記得哪裡有教堂,我只知道咱們這寺廟挺多的。”

聽到對方的答覆後,沈望舒輕輕地點了點頭,接著她深深地呼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自言自語地呢喃道:“也是……也許那就是個荒誕離奇的怪夢。”

“什麼怪夢?”

高昊陽湊過臉,好奇地問道。

沈望舒揚起視線看向他,接著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向一旁掛著的吊瓶,說道:“水吊完了。”

“哦……”

高昊陽立刻站了起來,接著按了一下床頭邊上的呼叫器,呼叫護士前來拔針。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瓶了。”

他看了看已經見底的吊瓶,然後站在旁邊,伸手捏住管子上的調節按鈕,使得裡面剩餘的藥水流速變慢,免得徹底流盡了以後,從針口那倒灌出血液。

“接下來幾天應該還是和今天一樣,上午三瓶,下午三瓶。”

高昊陽回憶著之前從主治醫師那裡瞭解到的情況,緩緩地說道。

聽到這,沈望舒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然後情緒激動地道:“啊?接下來幾天?我明天還得去公司吶!我們組那個專案還沒交上去,一堆程式碼都在我的電腦裡,我要是不去,他們就完蛋啦!”

高昊陽立刻浮現出一副傷腦筋的模樣,他一隻手扶著臉,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調侃道:“你這傢伙,說你不是沈望舒我都不信……你都特麼的因為那個破公司給累猝死變成女生了,還惦記著給你那破工作呢?”

“我帶的專案,總不能撒手不管吧?”

沈望舒神情緊張,心裡也愈發焦急。

她開始擔心起自已小組的那些同事,若是沒有自已,這個專案很大機率會黃,搞不好還會害得大傢伙被扣工資,甚至是失業。

“你這人啊……”

高昊陽朝後站了站,給護士挪出操作的空間,待對方幫沈望舒處理好手臂後,他微笑地說了一句“謝謝”,隨後又坐回到椅子上,滿臉無奈地看著床上這個坐立不安的女孩。

“……你這人啊,就是太認真了。我之前就說過吧,你那破工作能不幹就別幹了,錢雖然不少,但是太傷身體了。”

沈望舒瞪了他一眼,語氣不悅地回懟道:“你當所有人都像你這個花花公子一樣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啊?”

被沈望舒懟了這麼一句,高昊陽也不生氣,他笑了笑,然後習慣性地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和火機,想要給自已點上一根緩解尷尬。

只是這煙盒和火機剛掏出來,他卻忽然意識到現在的沈望舒已經不是那個大老爺們,讓如此嬌豔的姑娘吃自已的二手菸,自已實在是良心難安。

想到這,他不知道從哪來的意志,瞬間克服了自已的煙癮,準備把東西給收回到口袋裡。

還沒等高昊陽收手,一旁的沈望舒卻猛地動身將煙盒和火機一併奪去,在他那錯愕的目光裡,沈望舒嫻熟地抽出一根香菸遞到嘴邊,接著捏住打火機,就準備給自已點燃,以此來消解自已內心的苦悶和煩躁。

“你幹嘛?”

高昊陽瞪大了眼睛,他知道沈望舒是在點菸,也知道這小子因為學習和工作的緣故,煙癮不下於自已。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裡卻吶喊著自已不能縱容她這樣的行為,不僅僅是因為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欠佳,抽菸無異於自殘;更是因為在高昊陽的眼裡,如此完美聖潔的女孩,怎麼可以被菸草所玷汙?

想到這,高昊陽立刻起身,在火苗剛剛升起的瞬間便把火機給奪了下來。

“醫生跟我說了,你不能碰煙!這對健康不好!難道你還想再si一遍啊?”

沈望舒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把沾染著自已唾液的菸捲從唇邊取下,塞回到了高昊陽的煙盒裡,接著撂到一邊,神情憂鬱地望著前方。

倒不是她故意噁心、或者是挑逗高昊陽,而是她常年節儉的習慣使得她下意識地不願意浪費任何東西。

高昊陽拿過煙盒,悄悄開啟看了一眼那根香菸,然後又合上蓋子,放回到了自已的口袋裡,同時坐回到椅子上。

“望舒啊,你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工作的事情你就別再去想了……”

“我不能半途而廢,我也不願意我的同事,還有徒弟因為我的事情而受到牽連,我會良心不安的。”

沈望舒悶悶不樂的嘟囔道。

高昊陽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裡自然是欽佩的,但更多的還是心疼,尤其是當她變成女孩後,這種心疼更為強烈。

“可你現在這副模樣,也沒辦法回去上班啊?先不說你身體狀況目前欠佳,你這副模樣,回去了他們也不可能認你啊……而且,你難道願意讓你公司裡那麼多人,知道你變成女孩的事情嗎?”

沈望舒歪著腦袋,搖了搖頭。

她自然是不願意讓那麼多人知道自已事情的,甚至連自已的父母和哥哥,她都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

但是那強烈的責任心,又讓她沒有辦法放下自已所肩負的這一切。尤其是想到自已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小”徒弟,可能會因為自已的消失而身陷困境,她便愈發地惴惴不安。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自已那空空如也的肚子忽然“咕咕”地叫了起來。

高昊陽低下視線瞥了一眼,隨後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一些,因為他想找一個由頭來暫停這場爭辯,然後給予自已思考如何勸說沈望舒的時間。

“你餓了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說罷,他便站了起來,準備離開病房。

然而他剛起身還沒來得及挪步,手臂上卻突然傳來了前所未有的綿柔觸感,以及一股微弱的力量,牽住了自已準備離去的腳步。

他不可置信地轉過臉,望向床上的沈望舒。

沈望舒這時才緩緩地轉過臉,用那雙動人的雙眸望著他,好一陣後,那帶著淡淡憂鬱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疲憊且無奈的笑容,接著又轉瞬即逝。

“我不想在這裡……你帶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