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正廳，丞相夫人煩躁地踱來踱去，待到宋丞相去而復返，她急匆匆地上前。
“大皇子今日是何意？我們搖歌與他素未相識，他卻這般趕著獻殷勤！”
“或許只是試探我們相府對他的態度，你不要太放心上，天塌下來還有我呢。”宋丞相安慰道。
“唉。”丞相夫人哀嘆一聲，“你們官場的事我不便插手，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搖歌牽扯進來，她什麼事都不懂，不能白白葬送一輩子。”
“我知道，萬事有我，你放心吧。”宋丞相掃一眼身旁的空座椅，宋搖歌不知何時溜出去了。
她走在青石鋪地的小路上，松蘿跟在她身後，喜滋滋道：“小姐，我看大皇子對你有意思！”
“有嗎？我看他只是對我相府小姐的身份有意思。”宋搖歌偏過臉，頭上的金簪在日光下閃閃爍爍，襯得她的雙眸更加黝黑。
她唇角微彎，是一個自嘲的苦笑。
“小姐……”松蘿收起笑容，怔愣愣看著她。
不知怎的，她覺得小姐此刻的情緒很沉重，令她一時半會無法做出回應。
宋搖歌沉默地往前走。一路上枯葉飄飛，洋洋灑灑落向地面，她低頭盯著被自已踩碎的一片片脆葉，突然沉聲道：
“松蘿，我很討厭他。”
聲音很小，但情緒很重。
松蘿服侍宋搖歌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見她情緒這般低落，聽她這麼認真地說自已討厭一個人。
於是她義正辭嚴道：“小姐，我也討厭他！我看他面相就不太舒服！能讓小姐討厭，他肯定不是好人！”
她毫不猶豫地偏向宋搖歌，甚至不問緣由。
宋搖歌笑了，半是感動半是好笑，“小牆頭草。”
松蘿也笑，“能讓小姐開心就好。”
兩人沿著小路一路前走。
微風捲起地上的枯葉，天地間一片“颯颯”葉聲。
宋搖歌走到路的盡頭，一名黑衣侍衛早已等候多時。
“小姐。”他上前行禮，道：“您要找的那個小女孩有線索了。”
說著他遞給宋搖歌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宋搖歌接過字條，瞟了眼內容後，便不動聲色地收起來。
“備馬車。”她說罷，帶著松蘿轉身離去。
＊
京城的夜晚最是繁華，長長一條燈火璀璨的街，來往之人絡繹不絕，混著人們的歡聲笑語、吆喝叫賣，生生點亮一座城的煙火氣。
最中心是一座人聲鼎沸的酒樓，其中燈火輝煌，輕歌曼舞，夜夜笙歌。
粲然的燈火將人影拉得老長，倏地一輛繁貴富奢的馬車緩悠悠停下，把細長的人影遮去大半。
“小姐，到了。”
松蘿撩開車簾，朝宋搖歌伸出手。
宋搖歌探出腦袋，她面上掛著一條素色面紗，只留一雙泛著水光的黑眸，好奇地朝四周轉了轉，而後落在松蘿遞來的手上，搭著她的手走下馬車。
撲面一股熱鬧的風。
她抬頭一瞧，正上方一塊牌匾端端正正刻著“陌上花”三個大字。
宋搖歌握住松蘿的手，隨著人流走進去。
酒樓各層都坐滿了人，食客熙熙攘攘，推杯換盞，經過之處無不飄著酒氣，宋搖歌好容易才落了座。
松蘿把菜譜推到她面前，“小姐，吃什麼？”
“你來點，點自已喜歡吃的。”宋搖歌心神不定，將菜譜又推回去。
她從一進酒樓起就似乎在尋找什麼。
但松蘿不多問，專心致志點菜。
與此同時，後廳突然沸騰起來，人聲嘈雜，細聽就能發現其間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尖叫，以及小孩子淒厲的哭喊。
接著便有杯盞摔碎之聲，桌椅被大力撞翻，後廳人群瞬間炸開了鍋，一窩蜂似的往門外湧。
這邊吃食的人還未明白狀況，就聽到那邊連哭帶嚎的尖叫，嚇得直接扔掉筷子，也跟著無頭蒼蠅般往外衝。
宋搖歌快步攔住一個小老頭，問：“發生什麼了？”
“殺人了！殺人了！”小老頭一把打掉她的手，來不及多說，連滾帶爬地隨大流跑了。
宋搖歌朝身後侍衛遞了個眼色。
侍衛立刻意會，握緊腰間的佩劍，逆人流而行。
宋搖歌忙不迭跟在侍衛身後，跑到一半卻被腳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絆倒，連著那東西一咕嚕摔倒在地。
“嘶……”她撐起身子，揉了揉額頭，無意低頭一瞥，登時愣住了。
——那個絆倒她的東西，正是她找了好些日子的小女孩。
此時小女孩滿臉驚懼，渾身是血，看著好像駭過了頭，嘴唇因恐懼而泛白，一雙呆滯的眼痴痴地盯著她，沒有一點生氣。
宋搖歌心中駭然，“你……”她剛伸手碰到小女孩的肩，聲音就戛然而止。
小女孩小小的身體透著一股不正常的涼，僵硬地站在原地，像凍硬的冰塊。
宋搖歌嚥了口唾沫，旋即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別怕。”
驟然投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小女孩體溫慢慢回升，眼珠動了兩下，這才彷彿回了魂，兀地放聲大哭起來。
她哭得委屈又害怕，一抽一抽地指向身後，對宋搖歌道：“爹爹……爹爹死了……”
宋搖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後看，只見那裡躺著一個一身粗布麻衣的男人。
他身上有好幾處傷口，鮮血不斷往外冒，在地上匯成一團，毒蛇一樣扭曲地流動。
許是那鮮血太過刺眼，又或許耳畔小女孩的哭聲過於痛苦，宋搖歌在這慘烈的一幕下，霍然想起了前世很多事。
那日她路過正廳，無意聽到謝昀與自已屬下的對話。
他當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你也想落得和青隼一樣的下場嗎？
青隼，謝昀。
又是謝昀。
“走，跟姐姐走。”宋搖歌將小女孩抱起來，追著人群往外跑。
結果沒跑兩步，就被幾位身材魁梧、面露煞氣的男人攔在門前。
“跑什麼？”
“想活命就把這個小東西留下。”
為首的男人二話不說就要上前奪人，宋搖歌回頭望去，卻見自家侍衛正被一群人圍困著，難以脫身。
沒辦法了。
她心一橫，牙一咬，抱緊小女孩拔腿就跑。
幾個男人見狀，正要去追，霎時一柄長劍驟然懸在他們面前，攔住幾人的去路。
“幾個大男人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算什麼，來和我比比唄？”順著長劍往上，一位藍衣少年逆著燈火，朝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幾個男人相視一眼，輕蔑地嘲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只會逞口舌之快，今天爺爺們就教你做人。”
然話音剛落，少年手起劍落，見血封喉。
長劍泛出凌冽慘白的光，幾滴血珠順著劍身滑落在地。
少年將劍隨意扔到地上，用腳踢了踢幾位男人的屍身，眨巴眨巴眼，模樣看起來竟有幾分無辜——
“壞了，不小心把爺爺們殺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