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很大的雨。
雨絲如注幾乎遮蔽了視線,車隊被攔截在破曉城外,穿著漆黑雨衣的守衛兩側排開,為首者一臉為難:
“切斯特大人,不是我們不放行,是和平部那邊來了指令。你們清理的變異飛蛾被認定具有汙染性,所有人員都得在城外隔離室裡觀察三日。”
“三日?”切斯特渾身溼透了,唇角拉直,“我今晚就得進去。”
車隊裡傷患不少,再在這惡劣的暴雨中轉移至隔離室,恐怕情況夠嗆。
他揮揮手。
瞬間雨幕之下多出了數個黑影。
“ 誒誒誒——”城門裡突然鑽出來幾道身影,龍七站在一柄撐開的黑傘之下,扯出一抹笑,
“切斯特, 何必把局面鬧得如此難看呢?大家都只是在做分內之事,害怕你破壞了破曉城的穩定。再說了,前陣子醫院裡剛發生了那種事……
和平部也不過是處於安全考量罷了。難道,和平部你那些同事,沒有提前告訴你嗎?”
龍七呵呵一笑,得意的臉龐在看清切斯特動作後,瞬間凝固下來,他瞪著眼睛,語氣顫抖:
“你……你要幹嘛?!我可是富足部副部長。”
暴雨如瀑。
切斯特拉開保險,抬起槍口瞄準。
他深褐色的眼眸在雨中顯得幽深,髮絲貼在額角。語氣散漫不經:“那又如何,我可是切斯特。倒數三聲,我會開槍。”
簡直是無法無天!!
破曉城的制度在切斯特眼中算個什麼?!!
龍七心中大恨,卻不得不退讓道:“這是看在我們之間情誼的份上。”
最終,車隊緩慢駛向了外城處一家醫院。
夏冉高燒不斷,好在經過治療之後,臉頰上的紅光紋路逐漸褪去。
切斯特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在兩次注射了精神治癒藥劑後,他依舊能聽見密集的“嗡嗡”聲。像是無數飛蛾在他耳邊振翅。
深夜。
他常深陷在混亂的泥沼之中,猩紅之色變形扭曲,不斷髮出“砰砰-砰砰”的心臟跳動聲。
突然,血管從中央撕裂,一隻子夜般的黑眸看向他。
切斯特眨了眨眼,在其中看見自已的倒影。
他不受控制地走向飛蛾碩大的眼睛,一點一點融入黑暗,漸漸地,浸體的冰寒開始消散,周圍變得乾燥灼熱,溫度一點點攀高。
突然,他一腳踏空墜入無邊火海之中。
精神上的混亂卻在此刻停歇。
如入火聚,得清涼門。
切斯特從睡夢中驚醒,突然想去探望夏冉。
醫院昏暗的甬道像是一段走不完的迷宮,迷宮盡頭,一道極力壓制的爭吵聲傳來:
“當時明明可以撤退?為什麼不退?”希爾忍無可忍道,“如果當時退了,易飛就不會死。他才16歲,本可以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青鳥語氣同樣激烈:“我們退了,之後會死更多的人。你忘了我們加入陌殺隊的初心嗎?”
“初心?”
希爾攥緊了拳頭,眼神發狠,“我的初心是保護同伴。那些每日混吃等死的居民,不堪一擊的護衛,昏庸無能的官員,哪一個是我的同伴?
世界已經變了。青鳥。我們這樣的人不應該死得這麼可惜!我們應該有更偉大的成就!”
青鳥渾身顫抖,不可置通道:“沒有誰是該死的,希爾。我也是從最底層的居民中走出,是首領給了我機會。”
“你太固執了!”希爾轉身離開。
病房門被開啟。
切斯特雙手插兜,捲髮慵懶蓋住前額,眼神中帶著一抹安慰,語氣是命令式的:
“對於易飛的死,我也很傷心。但如果你不能及時調整狀態,我會隨時換人。”
希爾有些慌亂地低下頭:“首領,我明白。”
說完,轉身逃似得離開。
切斯特走到夏冉的病床邊坐下,打斷想要開口的青鳥:“你也回去休息。”
等病房中安靜下來。
他垂眸盯著夏冉恬靜的睡顏,有些突然地想到。
躺在這個病床上的應該是他才對。
每次任務中,他都是一個人衝在最前端,這次怎麼會出現意外呢?
應該是他躺在病床上,一邊承受軀體的傷痛,一邊接受精神上的摧殘,然後在聽著自已的下屬在耳邊爭吵……
切斯特握住夏冉的一隻手。
或許他從沒逃出過變異飛蛾的幻境,這一切如同美夢一般。
“咳咳咳……”
顱內猛然傳來一陣疼痛,像是有人拿錘子砸向他的大腦。
切斯特不受控制地彎腰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出,他捂住胸口,眼前發黑。
結實的地面開始向下凹陷變得柔軟,瑰麗奇異的翅羽在腦海深處展開,密集的嗡嗡聲在耳畔炸響——
昏迷前最後一刻。
他聽見儀器傳來嘀嘀的警報聲。
夏冉要醒了。
他現在一定很狼狽。
等再次甦醒,模糊的視線中,戴著口罩的醫生舉著一管淺綠色溶液,說道:
“首領大人,您的情況似乎變嚴重了。這是新版精神治癒藥劑,已經經過了陌殺隊檢查。”
切斯特輕輕頷首,看見淺綠溶液順著輸液管道一路下滑,在進入他體內時,帶來一股冰寒之氣。
不自覺的。
他又想到了那雙子夜般的黑眸。
無邊沼澤伴隨而來,切斯特再度走入了那隻眼睛,觸控到黑暗,烈火焚燒他的血肉骨骼,直至提煉出至純至淨的靈魂。
他感受到了冰涼的水滴落在臉頰上。
隨即是久違的平靜和涼爽。
但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嗅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切斯特睜開雙眼。
還是手術室。
但醫生和護士已經變成一具具殘破不堪的屍體,瞪大的眼睛看向前方,寫滿了驚恐無助;
手術燈刺目明亮,噴濺而出的鮮血沾滿了整個空間。
他抬起頭,從光滑的手術刀上看見自已——一個滿臉是血,眼眸灰白的怪物。
切斯特側過頭,髮絲上血珠滾滾而下,他喉結滾動,心中有些震悚地發現。
看著這些流血的屍體,他難受自責的同時,心底居然有一道聲音叫囂著——
吃掉他們!!
吃掉他們!!
飢餓感一點一點吞噬掉同理心,切斯特雙目赤紅,唇瓣掀開露出森然尖牙,一口咬在自已虎口處。
門扉被不知情的護士推開。
隨即,一道尖叫聲穿透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