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如何判斷實驗體恢復了一部分人性？”莫清河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唐闊聳肩道：“人性往往是道德社會的產物，是獸性的反義詞。從這個層面理解，違反本能的行動，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的道德行為，可以稱之為人性。
在基地中。如果一個實驗體抑制了進食本性，放過作為食物的人類，那便是具有人性的表現。如果能表現出憐憫，同情等，我們就認為其具有同理心，是更高階的人性表現。
至於aw302是屬於哪種情況，我們馬上就清楚了。”
他說著看了一眼故作高深的納維。
精瘦女人眯著眼，第一位踏入了橢圓形門框，進入一座有著曲線型潔白穹頂的空間。
aw302處在正中央的位置，軀體上只有三處細細的電子鐐銬纏繞。它有著巨型章魚的外表，頭顱頂端長著人類的半截上身。
整體呈現一股病態的肉粉色，無論是人類的雙眼，還是章魚碩大的眼睛裡，都透著一股詭異的“純潔”。
它像是這片蛋殼形空間中，即將誕生的稚子一般絕對潔淨。
粉紅的眼珠和夏冉對上。
後者打了一個寒顫，像是看見童話的黑暗版本一般不適。
夏冉暫時沒有看穿這隻怪物的心思，但完美無缺的偽裝更值得警惕。
就像她第一次被零號殺死。
也是囿於其偽裝出的柔軟。
“我感覺很不好。”夏冉抱著胳膊，站在人群之外。
低聲討論的嗡嗡聲在穹頂之下匯聚著，隨著趕來觀禮的人越來越多，穹頂之上一條條柔和的光帶亮起。
一個升降器落至眾人頭頂，懸在aw302號實驗體腦側。
不出意外，升降器上站著三位穿著潔白外套的研究員。為首者張開雙臂，表情帶著一絲瘋狂：
“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並將載入基地歷史，成為輝煌的一筆！在一週之前的實驗中，我們驚喜發現，aw302對影像資料中人類半身的母親產生了特殊波動。
經過我們一系列的研究，謹慎的求證，和不斷地實驗。aw302號逐漸改變了嗜血本性，不再狂躁不馴，不再撞擊囚籠試圖逃離。它開始變得安靜乖順，配合我們的指令……
接下來，就請各位同僚一同見證偉大……”
她伸手握拳高舉，姿態像是在振臂呼喚。
“咔噠-”
機械運作聲響起。
一個盤發的中年女人畏畏縮縮地走進來，她雙目閃爍，表情雜糅著恐懼、害怕，還有一絲微不足道的後悔。
她被推著往前走了兩步，抬頭看清可怖怪物的瞬間，雙目猝然落下兩行熱淚，匍匐在地：
“小燕，小燕，媽不是故意要送你走的——實在是沒辦法的事——小燕——你能理解媽媽的對嗎——”
安保員推搡著她的肩膀。
穹頂之下的嚎哭聲一陣高過一陣，圍著aw302的研究員們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看著蜷縮一團的女人。
基地的所有人類實驗品，都是按照合理合規的手續獲得的。
aw302號實驗體的母親應該收了很多錢。
這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母親害怕怪物女兒會暴起撕碎她，而研究者卻確信aw302已經被喚醒一部分人性。
夏冉把注意力從女人身上收回，看向穹頂之下的怪異章魚。
章魚身體下方是同樣潔淨的橢圓形水池，它龐大的身軀不斷擴大，在水池的盪漾中畸變。
粉紅觸角悠悠擺動，似乎心情平和。
但在龐大的觸角之間，陰影不可避免地如影隨形。
“快看。”
納維猛地給了她一胳膊肘，顯然對她的走神極度不滿。
面對安保人員的不斷催促，母親也不願再靠近怪物女兒一步，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況發生了。
“媽……媽……”
aw302的人形部分歪了歪腦袋，粉紅眼珠中一片懵懂好奇，斷續地呼喚，
“媽…媽…媽媽”
並逐漸變得流暢，語氣中也顯出一種開心來。
她緩緩從水池之下抽出一根圈著鐐銬的觸角，緩慢靠近女人。粉紅眼珠純真無邪，帶著最原始的好奇。
母親似乎也被喚回了一點母愛，她軀體有些僵硬地站起，伸出雙手。
如果忽略掉其中一個“當事人”詭異恐怖的外形，這幅畫面絕對稱得上溫馨感人。
伸出的粉紅觸角觸及到了極限。
纏繞其上的鐐銬發出滋滋的電流聲，aw302發出一聲痛呼，卻還是堅持不懈地伸出觸角，想要觸碰自已的母親。
即使被電的血肉模糊，aw302依舊執拗。
母親站著一動不動，似乎是過去美好世界的一抹泡影。
唐闊熱淚盈眶，想起了自已的母親；莫青河抱著手站著，似乎有些動容；精瘦女人第一個進入，此刻卻靠在出口旁，神情不可琢磨。
aw302的哀鳴伴隨著電流加大而加碼……
半人軀體臉上的痛苦如此真實，完全脫離了實驗體能夠掌握的情感。
站在控制檯上的三人開始低聲交談起來，目光不斷放在困住aw302的電子鐐銬上。
納維擦了擦眼淚，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一根木頭。
他悄悄後移，站在夏冉身邊：“你能贏過我，難道就在於缺乏同理心嗎？”
“不，在於我更有腦子，更加警惕。”
夏冉指了指頭頂竊竊私語的研究者，“你信不信，你的同事會選擇開啟aw302的鐐銬。這件事很危險。
它是實驗品，是怪物。即使減少一個鐐銬，都會對我，對在場研究員的性命造成威脅。”
納維梗著脖子道：“那天你放出紅肉恐嚇我，一樣是危險之舉。你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危險之舉是取得勝利的必要手段。”
夏冉看了納維一眼：“你還不值得我冒險。”
她緩慢地朝後退去。
如果發生意外，只要跑得比她的同事們快，風險性也大大降低。
頭頂升降臺上。
經過三位研究員的謹慎考慮，決定放開一個鐐銬，讓aw302與母親進行更深入的交流。
鐐銬被安保員小心取下，怪物依舊和平。
潔白穹頂之下，那一隻血肉模糊的粉紅觸角，再度伸向自已人類半身的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