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還沒來得及細想。
巨大的砸門聲如暴雨迅風般響起，間或夾雜著男人恐怖的怒罵聲：“人呢！人都去哪了！不知道給我開門嗎！”
兩個小妹妹抱在一團，縮在牆角蹲下。
“我去開門。”夏冉擦乾淨手。
鐵門開啟後還有一層格柵，中年男人臉頰因醉酒而漲紅，酒氣撲面而來，眼神惡狠狠地看著她，不像是在看血肉至親，反像是看見了仇人：“愣著幹嘛！想捱揍了是不是？！”
這就是她的父親？
會不會是什麼變態精神病偽裝的，
夏冉心底泛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隨著最後一重門禁被開啟，醉酒的“父親”一把拉開門，伸手毫不客氣地推倒她。
但在他抬手的瞬間，夏冉就心裡戒備，腳尖一轉退開半步。
父親一個沒站穩，重重摔倒在髒汙的地板上。
“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打斷你的腿！”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一隻暴怒牛蛙。
躲在一邊的招娣，來娣聞言，眼神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恐懼和悲傷，衝過來一人抱住父親的一隻腿：
“爸爸，不要打姐姐，她上次的傷還沒好呢”
“我們會乖乖得，不要打姐姐了”
“姐姐上次的傷肯定沒好全”
“她不是故意的”
父親怒罵著踢開兩個女兒，像是這處逼仄世界的帝王一般，滄桑衰老的面孔上，每一根皺紋的褶皺裡都訴說著無能的權力。
在外面彎了一輩子的腰，在三個女兒面前終於挺起來了。
牆壁上倒映著扭曲非人的陰影。
她的父親，似乎真的想扭斷她的腿。
夏冉心底的不解和疑惑越來越多，站在原地看著父親，面上缺乏表情，顯得冷漠無情。
父親咆哮著，伸腳就想踹出──
“好了，還在鬧什麼呢！”格柵外鑽進來一個佝僂的老太太，眼皮往下耷拉著，只露出很少的眼白，“月兒呢，不是要生了嗎？這時候見血多晦氣！”
父親晃晃悠悠站起來，吐出一口酒氣：“媽，那你看著點。我睡覺去了。生出兒子了再叫我。”
老太太眼珠子一轉，看著門邊的陳盼娣：“你去給我打點水來。待會兒放聰明點。”
很快，氣味刺鼻的藥水針劑，還有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被送進母親所在的單間中。
咕嚕熬煮的濃黑色藥汁，在封閉無窗的室內散發著中藥的清香，其中還夾雜著一股極淡的血腥味。
轉胎丸被全部餵給母親。
她露出待產母鹿般溼漉漉的迷朦雙眸，眼眸中寫滿了對誕下男胎的期望。
還有一絲解脫之感。
夏冉安靜地打著下手。
她原本的性格似乎就是沉默寡言的，因為到目前為止，除了她的兩個妹妹，沒人發現她已經失去了過往的記憶。
一切準備就緒後，老太太拿出準備好的催生丸，塞入母親口中。
虛弱的母親裹著一條泛黃陳舊的棉被，臉頰蒼白細瘦，雙隻眼睛無力地睜開，
吃下催生丸後五分鐘，
“呵哈──”母親如同瀕死的魚一般，驟地伸長了脖子呼吸，冷汗如瀑般冒出。
老太太對著她張開的雙腿，大聲命令道：“用力！快用力！我已經看見我的寶貝孫兒了！”
母親喉嚨間嘶嘶出聲。
她明明想尖叫得快要瘋了，但不能叫，她得留著力氣把孩子生出來！
“你去！推她的肚子！”老太太看著夏冉。
她的手按在母親柔軟卻堅韌的腹部，嬰兒的活動透過薄薄一層皮肉傳開，充滿新生的朝氣和活力。
夏冉跟著指示用力。
屋外傳來爛醉父親的鼾聲、古怪的藥水氣味、老太太的呵斥指示、怯弱痛苦的母親的蚊吶呻吟，還有屋外兩個妹妹輕微的啜泣聲，猶如無法掙脫的噩夢一般。
這個新生的嬰兒，是如此的珍貴美好。
“啊──”母親揚起的脖頸猶如垂死的天鵝，頭一歪，陷入了昏迷。
嬰兒的啼哭聲驟然刺破困厄嘈雜的環境，老太太臉上一喜，皺巴巴的臉都像是要展開一般。
她提起嬰兒一看：“我的乖孫孫嘞，可算是──”
突然，老太太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物，雙隻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一般，尖叫道：“這是什麼怪物！”
她大叫著一把將嬰兒摔在地板上。
嘹亮的嬰啼一頓。
夏冉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聽見屋外傳來一陣沉重凌亂的腳步聲。
父親被驚醒了！
他趴著牆進來，在看清地上的畸形嬰兒時，腦子突地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後喃喃自語道：“不能……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醉醺醺的父親提著嬰兒就要離開，夏冉伸手要攔，後腦勺卻突然傳來一道強烈的痛感，雙眼一黑倒了下去。
在一點點縮小的視野中，她看見老太太跟著一起出了房間。
黑暗中。
夏冉被一股奇異的肉香薰醒。
睜開眼，眼前事物還有些晃動，但足以清楚她現在正坐在一張圓桌邊上。
從左往右依次是：三妹妹、陰沉的老太太、表情古怪的父親、憔悴蒼白的母親、二妹妹。
那個嬰兒呢？
夏冉揉著太陽穴晃了晃腦袋。
她難道不只有健忘症，還有幻想症？
“姐姐，爸爸說，我們今天要吃肉了”桌下，小妹妹扯了扯她的褲子，眼巴巴看著中央咕嚕冒著熱氣的大鍋。
這時。
爸爸露出一抹笑：“今天，我們大家一起吃餃子。”
“這可是用很難得，很珍貴的食材做得。你們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再次吃到。”老太太陰狠地看向母親，“月兒，你先動筷吧。”
母親身軀抖了抖，在父親和老太太的注視下，舀出一隻餃子塞進嘴裡。
也不管剛出鍋的餃子滾燙，她直接咬碎了吞下，像是很久沒吃過飯一般。
老太太第二個吃下餃子。
父親也動了筷子。
兩個妹妹吞嚥口水，眼珠子發綠光地想伸出筷子，卻被夏冉攔下。
父親猛地一摔筷子，臉紅脖子粗道：“盼娣！我看你最近是翅膀硬了想造反！”
他踹開椅子，伸手就要抓向夏冉。
老太太漠不關心地看著，像是在看狗血劇表演。
母親放下碗筷，抽噎地抱著父親的褲腿：“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骨肉！”
纏鬥之間，詭異的骨骼摩擦聲，從母親和父親的身體之中鑽出，老太太脊背一下彎折近直角，嘴裡一邊流出黑血，一邊將餃子塞進肚子裡：
“孫子！我的孫孫──”
話尾走調，刺耳得像是野獸嚎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