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鐸的腦海裡似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了,緊跟著又想起什麼似的,一把將人從他懷裡揪了起來。

\"宗越,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前些日子他的身上的確有傷,可那大多都是外傷,再者宗越年紀輕輕的,身體的底子原本就好,連太醫程守廷都說並無大礙,只需靜養些日子便可恢復。

好端端的怎麼會時日無多呢?

定是耍了什麼陰謀詭計。

可是看著宗越那失去了神采的眸子,和他虛弱至極的樣子,又不似作假。

炎鐸扶著他的肩膀拼命的搖晃著他,企圖將人給晃清醒了。

宗越有些難受,腦海裡翻江倒海似的。他連眼睛都未睜開,只虛虛的求道:“阿鐸,你讓我睡會兒吧,就一會兒。”

說完頭一歪便昏睡了過去。

炎鐸慌了神,忙叫了太醫來診脈。

那太醫擰眉診了許久,也未診出個所以然,只急的滿頭大汗,最後實在演不下去了,忙跪下去磕頭求饒。

“微臣無能,還請陛下恕罪……這病來的蹊蹺,微臣不敢擅斷,需得請太醫院的同僚們一同斟酌用藥才是……\"

炎鐸寒著一張臉,一腳將人踢翻在地,罵道:“沒用的東西。\"

罵完又始終不安心,於是棄了馬車,改為騎馬。

他翻身上馬,將暈過去的宗越護在臂彎間,偶有髮絲飛起來,掃在他的臉上,落在他的脖子上,勾起了細細的酥麻感。

\"駕.……\"

炎鐸揚起馬鞭狠狠抽在馬背上,只見一匹駿馬絕塵而去。

汪禮見狀,求救似的看向桑洛。

桑洛忙帶了一隊人跟了上去。

官道兩旁的景色飛速往後退去,炎鐸雖急著趕路,可也存了一份警惕之心,察覺到不對勁之後,忙拉了韁繩,馬兒高高的揚起了前蹄,唏律律的叫了起來。

四周很靜,靜到連蟲鳴聲都沒有。事出反常必有妖。

炎鐸四下看了看,身體微微弓起,下意識的將懷中之人護住。

宗越因為這一個急停,狠狠的撞在了炎鐸的身上,劇痛傳來,人也跟著清醒了過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先是吁了口氣,又揉了揉後腦勺。

\"這是哪兒啊?\"

炎鐸剛要回答,就見路旁的樹叢裡射出了無數道箭矢。

\"咻.…咻…....”\"

事出倉促,炎鐸抽出腰間的長劍將劍舞出了一道劍花,想要將那些箭擋下,可那些藏於暗處的刺客顯然是早有預謀,不光射人,其中有好幾道是射向他二人坐下的馬的。

馬兒中了箭,發了瘋似的往林子裡衝。

若是照這樣的速度衝進林子裡,那些橫生的枝丫就會像是無數的刀片會將他們的身體割出無數細密的傷口,炎鐸見情況不妙,攬著宗越的細腰,直接飛身下馬。

就在腳尖剛點地的剎那,新一輪的箭矢又射了過來。

宗越的腦子裡原本就混混沌沌的,可身體還是下意識的做出了反應,他一把將炎鐸攬至身後,大叫了一聲。

\"小心。\"

炎鐸揮著手中的長劍,掩著宗越到了一處一人粗的樹後,有濃濃的血腥味傳來,他身上沒有痛感,那麼流血的人必定是宗越了。

他喘息著,低頭一看,才發現宗越的肩頭已被利箭刺穿,鮮血將衣裳早已染成了紅色。

\"阿越?\"

宗越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好像是隔了多年後,炎鐸第一次這麼叫他,他對著他笑了笑。

\"我不疼,真的。”

可這笑比哭來的還難看,炎鐸冷聲道:“那朕把你丟出去,讓人再射你兩箭?\"

宗越的唇角依舊噙著笑。

\"這點痛,跟你給我帶來的痛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

少傾,桑洛就帶人追了上來。

炎鐸望著密密的林子,喝道:“務必要將這些人給朕找出來。\"

桑洛檢視了現場留下來的箭。

\"這些箭跟在萬盛谷偷襲我們的是一樣的,應該是同一撥人乾的。\"

炎鐸心裡有些煩亂。

難道那個巴特爾為了宗越,所以....

可是這點不通,既然是為了宗越,那就不應該傷害他,可剛才那些偷襲的人卻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大有將他們二人一同射殺的架勢。

再者巴特爾現在人還在京城,沒道理會犯下這種死罪的?

若不是他們,又會是誰呢?

剩下的路程倒是平順的很,原本一日功夫的路程,半日便回了宮。

太醫院的太醫無論當值的還是沒當值的,全都被叫去了養心殿,再加上伺候的太監和宮女,將往日裡空曠安靜的養心殿塞的滿滿的。

殿中的氣壓很低,所有人皆都是屏氣凝神的,連呼吸都儘量憋著氣。

炎鐸的臉陰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能掉下冰雹似的。

太醫院的眾人輪流上前把脈,所有人皆都察覺出了宗越身體的異樣,脈息微弱極了,將斷未斷,只殘留一口餘氣,也就是靠著這口餘氣,人才未死。

殿中無人敢說話。

良久,宗越開了口。

他說,“阿鐸,你讓他們都下去吧,我想與你說說話。\"

炎鐸沒吭聲,宗越的聲音又細又輕,像是下一刻就會斷了異樣,他的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樣的感覺,過往的那些刻在骨子裡的滔天恨意,似乎在生命流逝的面前也沒那麼重要了。

宗越見他不說話,便紅了眼圈,落了淚。

\"我求你了...\"

炎鐸揮手,殿中的人皆都如蒙大赦,潮水一般的退了出去,殿中恢復了安靜,這安靜裡帶著令人心慌的死寂。

炎鐸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床上的人。

明明那一夜兩人還在夜裡,在湖水裡,水乳交融,合二為一,怎的現今躺在床上的宗越就一副行將就木的枯朽模樣了呢?

他的臉依舊是明豔的,只是瘦削了些,明明是年輕人的身體,卻有著一種遲暮的遲滯感。

宗越艱難的抬起了手,握住了炎鐸垂在身側的手,他原想握住他的手的,可是力氣有限,只握住了他的指尖。

\"我都要死了,你還不肯原諒我?不肯好好跟我說會話嗎?\"

他的眼底裡有著乞求,可眼神卻平靜的很。彷彿生死只是一場微乎其微的小事一樣。

他的手冷冰冰的,冰涼的寒意透過指尖傳進了他的體內,他依言坐在了床邊,“你想跟朕說什麼?懺悔嗎?朕聽聞人臨死前一生的過往會如雲煙一般在眼前滑過,所以你想跟朕道歉嗎?\"

宗越笑著搖頭。

“阿鐸,你怎麼就這麼一根筋呢?我道歉與不道歉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如果你想聽,我可以道歉,一次,一百次,一千次都可以。\"

炎鐸擰著眉。

\"那你要跟朕說什麼?\"

宗越的氣息有些急促,緩了好大一會兒才道:“說我的身後事啊,你天天說我是你的養的狗,那麼我死了,你是不是該負責替我收屍與埋葬。\"

炎鐸的眉頭緊皺。

宗越繼續道:“你是知道我的,雖然頂了個宗姓,可我與宗家並無感情,我死了你也不必告訴宗家的人,只尋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將我葬了吧。”

炎鐸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

“連你自已都說了你不過是朕養的一條狗,一條狗而已死了便扔了就是,哪裡還需要安葬?”

宗越也不去理他,炎鐸的性子向來彆扭,為了當初他垂死時他沒有去看他,他便生了這麼大的氣,記恨了他這麼多年。

可是

可是,若是可以,他怎會不去瞧他呢?他那麼在乎他。

那麼愛他。

可是結果呢?

事情鬧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兩人再也沒有在一起的可能了,他不可能毫無芥蒂的,因為師兄,因為旋風,因為他加諸在他身上所有的折磨和侮辱。

\"阿鐸,你要好好的啊。”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眼前那張熟悉俊逸的臉也越來越模糊了。

累。

好累啊。

但願醒來的時候,他能如同重生一般,有個新的開始吧。

炎鐸的思緒飄得很遠,原到回過神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沒了氣息。

他的手顫抖著,幾次伸了出去,快要觸碰到宗越的臉頰時,又怕被燙著似的,縮了回來。

他喊了一聲,\"宗越?\"

可床上之人氣息全無,雙目緊閉,再也不會有應答了。

那些長久堆積在他的心頭的仇恨,頃刻間煙消雲散,連帶著心也空了一大塊。

那個他恨了那麼久的人,那個他執著那麼長時間的人,死了。

那麼他呢?

未來在哪裡呢?

.....

同一時間,京中的某處宅子裡。

魏青衍有些不安的在屋子中來回踱著步子,\"我總覺得這事不妥,你們不知道炎鐸是個什麼樣的人,主子活著的時候他能那樣對他,死了若是不肯放過他怎麼辦?”

\"且你也說了,那個假死藥的藥效只有七天,若是炎鐸不肯將主子下葬,七天後我們的計劃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 到時候只怕..…”

一想到炎鐸的怒火,魏青衍就激靈靈打了冷顫。

屋子裡最冷靜的便是巴特爾了,他悠閒的喝著茶,其實這個計劃並非完美無瑕,賭的就是運氣。

當初他去找了汪禮,給了他字條算是明路,也算是他給炎鐸下的挑戰書。

暗裡他又去找了程守廷,是人就有軟肋,或是惜命,或是愛財。

他託程守廷帶了話給宗越。

秋獵,湖底,假死藥。

至於後面的走向,那就要看宗越自已的本事了,若是連這點事宗越都辦不到,那就只能說明他是個無用的花瓶,空有一副皮囊罷了。

但是他相信,宗越一定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