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變只發生在一瞬間,所有人都被嚇傻了。

即使周遭圍著烏泱泱的人,可卻安靜的可怕,吊針可聞。

炎鐸看著被侍衛鉗住的宗越,緩步走了過去,眼底裡的憤怒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面一樣。

那是一張蠟黃的臉,髒兮兮的,若是走在街上,這樣的人他是瞧也不會瞧一眼的,可宗越呢?

他為了逃離他的身邊,竟然下賤到寧願混進乞丐窩裡,也不願跟他回去。

他明明知道他會著急,會憤怒,會不顧一切,可是他卻一點都不在乎,就像當年那樣,一樣的無情無義。

宗越死死的盯著他,像是一隻睚眥欲裂的困獸。

炎鐸伸手揪住他的頭髮,拖至刑臺下,然後將他的臉死死的按在一旁那汪混合著鮮血的泥水裡,他死死的按住他的後腦勺。

\"宗越,朕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再敢動了逃走的心思,朕就把你身邊的人,你在乎的人統統都殺了。”

強烈的窒息感傳來的時候,宗越奮力的掙扎著,可怎麼也掙脫不了腦後那有力的大掌,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消耗殆盡了。

就在他以為自已快要死了的時候,頭上傳來了一陣揪心的痛,整個頭皮像是要被扯掉了一樣。

他大口的呼吸著,臉上掛滿了泥汙。

炎鐸大掌抹過他的臉,他終於可以睜眼了,入目是密密匝匝的腿,穿著各式各樣的衣裳,而他像是一條垂死的狗一樣半趴在地上。

人群裡傳來一道又一道驚呼聲。

不知道是驚訝於炎鐸的狠辣無情,還是驚訝於宗越的那張臉。

即使這麼的狼狽,也絲毫不能掩蓋宗越那張絕色的面容,垂在鬢邊的兩縷長髮的髮梢上滴著渾濁的泥水,他的身體拼命的往後仰著,眼睛裡的痛楚和仇恨深深的刺進了炎鐸的心裡。

\"宗越,你可真讓朕大開眼界啊.....”

他自嘲似的搖了搖頭,\"不對,你本就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現在你居然為了個外人想要殺朕?”

他一腳踩在了宗越的身上,企圖將他踩進泥土裡才能罷休。

宗越看著倒在不遠處的那具屍體,淚流不止。

大師兄從小待他就如同親兄長一樣,且年紀輕輕就做到了禁軍統領的位子,他知道大師兄的理想和抱負,可現在卻因為他死在了莫須有的罪名上。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炎鐸,要麼你現在就殺了我,要麼我一定會親手宰了你。\"

炎鐸冷笑一聲,甩開了手。

\"就憑你?\"

宗越的眼睛裡一片模糊,他咬著牙,用雙肘的力量往前爬著,大師兄死了,他不能讓他死不瞑目,他得好好的替他安.....

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像是成群的嗡嗡的蒼蠅一樣直往耳朵裡鑽。

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讓大師兄死無全屍。

短短的一段距離,他爬了很久,指尖觸碰到那顆被黑布蒙著的頭顱時,他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他在心裡拼命的安慰自已不許哭,不能哭,可即使唇被咬爛了,也無濟於事,眼淚還是不自覺的往下流。

就在他要將那顆頭抱進懷裡的時候,一隻腳適時的踩在了他的手上。

“叮鈴....”

有鈴鐺似的東西扔了過來,發出了一道清脆的聲響,還未等他去看,炎鐸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怎麼?捨不得了? 想要替他收屍?”

宗越艱難的抬起了頭。

\"炎鐸,非得這樣嗎?\"

炎鐸看著他淚眼朦朧的樣子,心裡像是堵了一塊巨石,他俯身低喝道:\"朕就是這樣,你能奈我何?”

昔日裡那張無比熟悉的臉,現在卻扭曲的厲害。

宗越清楚的知道,炎鐸想要什麼,他用另外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炎鐸的衣裳下襬,他說,“炎鐸,算我求求你了。”

炎鐸冷笑一聲。

\"現在知道求饒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朕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可你呢?”

宗越頹然的趴在地上,握著炎鐸衣襬的手卻不松。

\"只要能讓我安葬師兄,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炎鐸一撩衣襬,掙脫了他的手,“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跟朕談條件?\"

宗越強忍著身體上的疼痛,緩緩的坐了起來,他渾身泥濘,狼狽不堪,可眼神卻晶亮,他看著炎鐸,唇角微微勾起。

他笑著說,\"我拿我的命求你啊。”

聲音很輕很柔,更多的像是喃喃自語,跟著嘴角就溢位了大團的血。

炎鐸慌亂的鉗住了他的下巴,然後一個使力,只聽“咔擦”一聲,宗越的下巴就軟軟的垂了下來,他也不喊疼,甚至連吁氣都沒有,只定定的看著他。

炎鐸指著一旁的鈴鐺道:“想要他全屍也可以,戴上這個,自已主動爬回宮裡,朕就賞他個全屍。”

宗越瞥了眼地上的鈴鐺,那鈴鐺很是眼熟。

那是他掛在旋風脖子上的。

他顧不得鈴鐺上的泥濘,慌亂拿了來,掛在了脖子上,然後跪趴著在眾人的目光裡朝著皇宮的方向爬了過去。

……

\"轟隆隆...\"

有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圍觀的人群在暴雨傾盆而來的時候,抱著頭四下逃竄而開。

原本熱鬧的菜市口,不過眨眼的功夫就空無一人,只剩下無數泥濘的腳印。

“嘖嘖...這不就是承遠伯府的宗小公子嗎?\"

\"我記著陛下還未登基的時候,兩人可是至交好友,好到穿一條褲子都嫌肥呢,怎的如今?”

又有人嘆道:“兄弟鬩牆,更何況是好友呢,況如今還成了君臣,其中的關係豈是咱們外人可以知道的,且瞧著陛下如今的鐵血手段,只怕京中再無人敢鬧事了。\"

有在屋簷下躲雨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少主,咱們回去吧。\"

身旁的侍衛撐著傘小聲的勸道。

巴特爾格開了侍衛的手,悄然的跟在了隊伍的後面,他遠遠的看著那個倔強的身影,草原兒郎最重情義,那天在酒樓外他便覺得那個乞丐不一般,於是就讓手下的人留意了。

沒想到再見面時,會是這樣的場景。

原來他就是那個讓大周皇帝魂牽夢縈的男人啊。

不過,憑著他的容貌的確當的起美人這個稱呼。

世上貌美者千千萬,可既有風骨又有容貌者卻少之又少,即使沒有錦衣來襯,即使被人踩在腳下,他卻脊背不彎,寧死不屈。

巴特爾忽然就有些欣賞起宗越了。

能將大周皇帝耍的團團轉的,豈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況且美人是用來疼的,哪裡是用來折辱的?

看來這個大周皇帝不光冷血,更是個不解風情的。

巴特爾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望著消失在雨幕裡的那抹身影,“讓你找的人可有訊息了?\"

自家主子不撐傘,他作為屬下也不好撐,於是主僕二人皆都淋著雨。

那人垂首道:“已經去承遠伯府查了,經過走訪調查,有一人似乎就是咱們要找的人。\"

\"哦?\"

巴特爾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的順利。

那人又道:\"說來也巧了。”

他拿眼神示意了下宗越消失的方向,“那人就是方才這位宗小公子的生母,名喚吳蘭淳。\"

\"吳蘭淳? 吳蘭淳?\"

巴特爾低聲呢喃著,跟著似乎想到了什麼,忙往回走去。

\"她現在在哪兒?立刻帶我去見她。”

汪禮替炎鐸撐著傘,雨水如注,油紙傘壓根就不頂用,不過片刻的功夫炎鐸身上的衣裳已經溼了大半。

他頓了片刻,硬著頭皮勸道,“陛下,要不您還是坐輦轎先回宮裡,這外頭的事有侍衛們看著,想來也不會出差錯的。”

炎鐸睨了他一眼,不說話。

汪禮也不敢再勸,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側伺候著。

炎鐸眯著眼睛,看著在地上爬行的宗越,他爬的很慢,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雨水澆透,緊緊的貼在身上,愈發勾出了他纖瘦的身形。

菜市口距離皇宮距離不近,照著宗越現在這個速度,只怕得到晚上了。

炎鐸也不著急,只徐徐的跟在身後。

可是看著看著,非但沒覺得解氣,而且重新又勾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他宗越可以為了個不相干的師兄以性命相要挾。

甚至不惜做狗爬回皇宮,昔年他們感情那麼好,他只想臨死前再見他一面,他都不肯。

行至路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太陽一出來,空氣又燥熱了起來,剛才那場急雨帶來的清涼,不過鏡中花水中月。

宗越身上的衣裳溼了又幹,幹了又溼。

從前打馬而過的時候,只覺距離不是問題,如今真要爬,才覺什麼叫咫尺天涯,夏日的衣裳單薄,膝蓋處的衣裳早已磨破了,細小的石子嵌進了肉裡,被汗水這麼一澆,疼的他幾乎想立刻死去。

可是他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他咬著牙繼續爬著,大顆的汗水順著臉頰砸落在地上。

日光晃眼的厲害,他中途停了一下,只覺天旋地轉,跟著便暈倒在了地上。

有人驚呼著喊,\"陛下,人暈倒了.…\"

宗越意識模糊,他想擱著以前炎鐸肯定會罵他沒用,然後又心疼的把他抱回去,讓人找太醫,熬藥,讓人準備解暑的冰飲等等,直把整個府裡鬧的人仰馬翻,可現在呢尼?

他還會心疼嗎?大約是不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