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浮雲遮月,樹影憧憧,偶有清風吹過,帶起了細小的沙沙聲,似是藏於暗處的毒蛇正在吐著信子。

按照舊例,今兒晚上皇上是要歇在景仁宮的。

可薛玲瓏等了又等,未見炎鐸來。

便吩咐小廚房燉了解暑的湯飲,冰鎮後親自送來了養心殿。

炎鐸果真還在看摺子,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了,他劍眉微皺,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燈光下男人的臉冷峻而魅惑。

薛玲瓏沒來由的心跳加快。

“陛下.....”

她輕輕的喊了一聲。

炎鐸心中煩悶,乍然聽到聲音,不悅的抬起頭,先是瞪了汪禮一眼,然後又看向薛玲瓏。

“你怎麼來了?”

薛玲瓏福身行禮。

“朝政雖要緊,可也要緊不過陛下的身體。況明兒還是陛下的萬壽節,陛下該早些歇息,好養足精神,應付明天的諸事。”

她將帶來的冰飲放在了炎鐸的手邊。

翠玉做的碗裡盛著琥珀色的湯飲,他仰頭喝了下去,果然透心的涼。

“皇后有心了。”

薛玲瓏笑的格外的溫婉,“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她俏生生的立在那兒,嫻靜而端莊。

炎鐸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原以為只要娶了親,一切就都會恢復正常的,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他不喜歡皇后乃至貴妃們的觸碰,對她們也並無那樣的衝動。

那種騰騰的火焰灼燒的慾望,他只對一人有過。

那便是宗越。

那個拋棄他,被他關在銅雀閣的男人。

“夜已深了,皇后還是早些回去吧。”

薛玲瓏的唇囁嚅了一下,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炎鐸冷聲道:“汪禮,好生送皇后回宮。”

薛玲瓏輕輕的嘆了口氣,無奈的轉身離開。

剛出了養心殿,就見暗影裡走來了一個人。

那人既沒穿太監服,也沒穿侍衛服,只是一身尋常黑衣,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汪禮見了魏青衍,心中咯噔一下,忙問道:“你怎麼來了?可是宗公子那?”

薛玲瓏腳步放緩,支稜起耳朵聽了起來。

只三兩句話,那人便進了養心殿。

薛玲瓏藏於袖間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果然是個會狐媚勾引人的,大半夜的讓身邊的人來養心殿,能有什麼好事?

春繡冷哼了一聲。

“也不瞧瞧是個身份,他讓人來請,陛下就一定要去嗎?奴婢可聽說前些日子他惹了陛下龍顏大悅,陛下可親手斷了他一條腿,如今腿才好了些,就急吼吼的要來施魅爭寵嗎?”

只她的話剛說完,身後就傳來了開門聲。

夜色寂寂,“吱呀”的開門聲迴盪在夜色裡,經久不散,也似是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薛玲瓏的心上。

想她堂堂皇后,一國之母,幾次三番放下身段去哄炎鐸,可那炎鐸倒好,避她猶如蛇蠍,如今姓宗的不過讓下人來請,他就巴巴的去了。

春繡看著自家主子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忙不迭的抽著自已的耳光。

“娘娘,你別生氣,興許陛下這次是去斷他雙手的呢?那個賤種不是慣會惹陛下生氣的嗎?咱們只管冷眼瞧著,總有一天他會自已把自已作死的。”

薛玲瓏喃喃自語。

“是嗎?\"

春繡忙點頭道:“陛下對娘娘還是很敬重的..…\"

......

“你來啦。”

炎鐸遠遠的便瞧見了宗越,他站在門口,似是在等他,光影裡他杵著雙柺,許是站的久了,有些吃力的模樣。

原本煩躁不安的心緒,在踏進這裡的那一刻瞬間煙消雲散。

他想若是以前的事情皆都未發生過,他跟宗越是不是就會如同現在這般。

桌上擺了幾樣家常的菜。

色香味一樣都無法跟御膳房的膳食相比,他嫌棄似的牽了牽嘴角。

\"你做的?”

方才魏青衍去請他的時候,說的是我家主子特意親手做了幾樣小菜,想請陛下去喝一杯,不知陛下賞臉嗎?

炎鐸原想拒絕的,可話到了嘴邊又改成了“去”。

去,他為什麼不去。

他倒要看看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宗小公子能做出什麼樣的菜色來。

一見果然如同他所料,沒一樣可以入眼的,更別提入口了。

宗越的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坐吧,陛下若是再不坐,我可是站不住了。”

炎鐸瞧了眼他微微打顫的雙腿,一撩衣袍坐下了。

宗越又看向汪禮,“裡面有我伺候,汪公公還是外頭候著吧。我讓青衍也給您準備了酒菜。”

汪禮受寵若驚,道了謝之後又看向了炎鐸。

炎鐸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待到屋子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他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細細的打量著宗越,他扶著桌子起身的樣子有些吃力,他站起來後,給他倒了酒,又給自已倒了一杯。

“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瞧著他那警惕而又審視的目光,宗越笑了起來。

“阿鐸,難道咱們就不能好好說說話,就像以前那樣……”

不提以前還好,一提以前炎鐸的心中的火就騰騰的燒了起來,他一把揪住了宗越的衣領,將人搡倒在地。

“你這種人也配提以前?”

宗越摔倒在地,碰到了傷處,疼的直冒冷汗,他在地上緩了好久,才艱難的爬了起來。

他慢條斯理的在炎鐸滿是怒火的眼神裡撣了撣衣裳上的灰塵,然後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旁人不知道,我卻知道,今兒是你的生辰,我祝你此生康健無虞,順遂平安。”

烈酒入喉,宗越的臉燒了起來,他有些侷促的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玉雕。

“雖說你現在是皇帝,坐擁天下,可禮物卻不能少,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不要嫌棄。”

說這話的時候,宗越全程都沒敢看炎鐸。

他怕他好容易下定的決心,會因為炎鐸的一個眼神而潰不成軍。

炎鐸冷哼一聲,他垂眸看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低著頭,掌心裡放了一塊水頭很好的玉雕,上頭似乎雕了什麼人物,他沒細看,將玉雕抓進手裡,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宗越,你以為你做這些,朕就會原諒你嗎?不可能…”

宗越看著碎成了無數片的玉雕,胸腔裡的一顆心也跟著碎成了無數瓣。

那是他花了很久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現在他的十個指頭上還有未癒合的細小傷口呢。

他的眼睛澀的厲害。

“也...也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摔了便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