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問點，別用你工作那一套。
太逼人.”
“嗯，知道分寸，太敏感的我不提.”
看著王溪林忙活的背影，灌滿暖水瓶，熱水洗杯，放茶洗茶，她不禁對張巖說，“你會嗎？”
“怎麼了？”
劉豔敏沒響。
她心裡有怪異的感覺，是往常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下沒有過的感覺。
她接觸過的環境很多，比這落魄淒涼也不是沒有，最初她是會同情，也有解囊相助的衝動，但見多了，她的共情就淡了，似乎各人的慘都是那麼一個規律和套路，也可能是因為她當時身份是記者，與受訪者的慘似乎就有了一層工作與生活的隔閡。
而現在，是生活與生活在發生對接，也在她腦海裡形成直接性的衝撞。
王溪林終於端了兩杯茶水過來，說，“還有點燙。
我也不知道這樣泡對不對，但我媽都是這麼做的，也不知喝起來有沒有問題。
呵呵…”“看著挺好.”
劉豔敏說，接過杯子先吹了幾口，發現漂浮的茶末很多。
再一細看，哦，是茶葉放太多了。
她用嘴唇抿了一口，說，“很不錯.”
“那就好.”
王溪林乖巧地坐回了張巖與劉豔敏中間。
劉豔敏放下茶杯，又端起來，斷斷續續地喝著，不願辜負王溪林的成果。
雖然這成果青澀，但青澀背後，又好像有一堆小線頭在吊著小孩的臂膀，強迫它直起，勉強提拉著迫不得已的獨立。
這一剎那，她的思維與記憶中的某個場景發生了對接。
她就想起她小時候。
那間小小的平房，小小的院落，還有迴盪在村頭村尾的零落的話語。
“萍萍要進城了.”
“要出息了.”
“根在這裡，不能忘記的…”她並不知那是她過早獨立的預示。
這些聲音，迴盪在她豆蔻年華的十三歲。
她懵懵懂懂地聽著，接受著，最初並不覺得要走了，或是說，並不真切地感受到要走的是自己。
她那時眼界還窄，以為世界就是這片小村落，以為自己會在這裡待到永遠。
她恍惚地想起，她坐在小凳子上幫著媽媽擇菜。
妹妹豔青手裡攥著一個小勺，在旁邊玩得不亦樂乎。
透過窗戶，夕陽的光柱裡有塵土在浮動，地面上有細碎的影子流淌。
媽媽伏在旁邊案子上收拾一條鯽魚，一邊回頭提醒豔萍不要摔倒讓小勺柄戳到自己。
她爬過去看。
腮還是鮮紅色，她覺得那應該是魚還鮮活的標誌。
她和妹妹的印象中，魚不是常常能夠吃上的，所以整個下午，妹妹豔青一直都興奮得跳上跳下，以消磨著晚飯前的時光。
有那麼一瞬間，她抬頭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從媽媽的側臉中看出隱隱閃爍的哀愁。
她不懂那代表什麼，卻感到同樣的心痛。
這讓她和妹妹都期盼已久的魚肉都滲進了一股異樣的滋味。
那也是她最後一次感受這個村子的滋味。
鮮活，熟悉，苦澀，百味紛呈。
隔天一早，在陽光還沒照亮路旁的白楊樹時，她的媽媽就抱著她，將她放到三輪車的後箱。
小小的豔萍伏在奶奶的肩頭，睡得還正香甜。
記憶中奶奶一直握著她的手，臉上是糾結難過的神情。
直到三輪車緩緩前行，奶奶依然不肯放手，在跟著三輪車蹣跚地跑啊跑，她就說，奶奶快快回去吧，媽媽說，孩子會回來的，放開吧，放開吧。
她真怕奶奶摔了，於是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後對奶奶招了招手，嘴裡叫了一聲，奶奶。
在自己嗚咽不清的哭聲中，她聽到媽媽也在哭泣。
她想，如果爸爸在天上看到，是自己讓奶奶這樣心碎，會不會生氣？三輪車，綠皮火車，不斷輾轉，她像個跌出了巢的雛鳥，惶惑而不安。
於是那強烈的傷感情緒，在那樣讓她惶恐的情境之下埋在了心底。
日後還有許多次，遇到相似的情境，都讓她忍不住回想起那個清晨，跌回傷心的情緒裡。
好在，後來一切都變好了。
她並不後悔。
她回過神，看著王溪林已經去收拾灶臺。
她心裡彷彿空了一塊。
“小林學習怎麼樣？”
“嗯，還好，”王溪林心虛地面向灶臺拾掇水壺，沒看向劉豔敏，又連忙補充，“但肯定是不如張巖的.”
張巖看向劉豔敏。
劉豔敏卻沒注意，繼續對著王溪林在說，“現在學習累不累？”
“還好.”
張巖用胳膊肘碰了碰劉豔敏。
劉豔敏衝他點頭示意她有分寸，卻不死心地再問一句，“平時幫媽媽做事吧？”
王溪林聽她口風意思是“一定有做吧”，就順著她的意思答，“有的。
但幫不上什麼忙.”
“也不容易呢。
這個年代的孩子，像你這樣的不多.”
王溪林撓撓頭皮沒說話。
之後，張巖陪王溪林進屋去寫作業。
張巖搬來一個小木凳，坐在王溪林書桌邊說，“本想和運博一起來的，但運博沒時間來，而我媽卻…”“算了，運博最近學得焦頭爛額。
別煩他。
你們能來我就挺高興的.”
張巖從臥室探出頭去往門外看，劉豔敏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看不出什麼古怪。
但他知道劉豔敏心裡肯定又在打什麼算盤。
張巖不再去想，和王溪林一起做數學題，時間過得很快。
過一會兒，王溪林去上廁所，出了臥室才注意到劉豔敏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玩手機，於是說，“不好意思，剛沒顧上您。
我幫您開電視看.”
“沒事，你們學，不用管我。
小林你過來一下.”
待王溪林小心翼翼地到劉豔敏身邊就坐，劉豔敏握著他的手道，“阿姨問一句，張巖在學校情況怎麼樣？”
王溪林就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了，道，“很好，他是我們班學得很好的.”
“和同學相處呢？”
“都好，他很好相處，和同學玩得很好.”
劉豔敏心想兩小孩在屋裡是不是串過供了，便道，“那好，不說他了，你們其他同學最近學習狀態都怎麼樣？”
王溪林對同學的狀態並不瞭解，只知道一個高運博很忙，他就說“學得很忙”。
“我想也是，畢竟馬上中考了。
那小林你呢？想去哪個高中？”
“不知道呢，看最後成績怎麼樣吧.”
“嗯，一定行的.”
劉豔敏頓了頓，“剛才張巖在屋裡怎麼樣？你們不是一起寫作業嗎？”
“反正我不會的都是他教我.”
“嗯，你倆一定互相監督，互相鼓勁。
果然同學在一起學習才有動力。
去好好學吧。
阿姨處理工作的事.”
劉豔敏晃了晃手機。
王溪林點頭，回到臥室關上門，看到張巖正發微信。
張巖抬起眼皮道，“是運博。
他說他電影剛散場，才看到我微信。
他說他也來，我發定位過去麼？”
“發吧。
三角那題做出來了沒有？”
“做出來了。
步驟在這兒，你瞅一眼，不懂我講.”
王溪林瞪著眼睛看那堆小字，也不知看進去了沒有，過了會兒突然道，“不知道我媽什麼時候回來，我還沒告訴她家裡來人。
她最近也不知道天天都在幹嘛.”
二十分鐘後何一萍打過來，說今晚不回家，要第二天才回來，晚飯王溪林自己解決。
張巖道，“如果不是我媽在，我理應還能帶你出去吃.”
“算了，不用了，我熬點粥就著榨菜吃算了.”
“不用，我給你訂外賣。
要不讓運博帶點吃的來.”
張巖說著便掏出手機，王溪林急了，連忙阻攔。
“我吃粥可以的，你別再花錢了行嗎.”
“好好好，我知道了。
我去上廁所.”
張巖溜出門去，關上臥室門確保隔音，小聲對劉豔敏說，“小林今天沒晚飯吃，我想多陪陪他。
你要不就先回去，我晚上自己打車回.”
“這是幹什麼？我帶你們兩個出去吃不行嗎？”
“他不樂意我們花錢.”
“哦，是這樣.”
劉豔敏覺得這個理由合理，才准許放張巖一晚，“那你們晚飯吃什麼？”
“反正有的吃，不會餓著.”
“你倆剛才學得怎麼樣？”
“特好，全會了，能考滿分.”
“我倒希望你能。
行了，我走了。
記得跟小林說一聲.”
張岩心裡歡愉地目送劉豔敏出門，然後立刻微信高運博：路上買點吃的，管飽的，兩至三人份，要便宜的不要貴的，也不要辣的，不要太像正餐，要像零嘴的，要錢找我報銷。
高運博雖不明就裡，還是順路買了一堆kfc炸雞汽水和沙拉，又在路邊買了一把烤串用報紙包著，趕到了王溪林家。
在張巖指示下，高運博說是本來要準備和伊筱凝一起吃的，王溪林沒起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