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幾人賣力,高麗英終於回到原先病房,安頓妥當。

高建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更深的憂心就此生髮。

他看向高天順,再看屋內其餘眾人,似乎都在等著有哪一個人能撕開寂靜的口子。

環顧一圈,突然一陣荒唐感席捲,讓他只想逃離。

他更無法忍心面對病中孱弱的高麗英。

於是他開口道,“我去找醫生,”遂離開病房。

胡衛兵腦袋轉了轉,然後走向高天順,“老爺子?我問一下,您是透過什麼渠道找到了崔神…大夫?”

“親戚介紹。

閩侯林七家的大哥也是中風偏癱,經崔神醫幾個療程之後,現在別提多好了,這事你們都不清楚吧?所以我才信的.”

“但人和人體質不同,聽說老太太喝中藥都吐得不行.”

“那不一樣,自打那以後就沒再喂她中藥.”

胡衛兵心想,總不能把全天下旁門偏方都試過一遍,挨個測試老太太反應吧,那真成小白鼠了。

“不是這麼個理.”

“我自己會負責.”

胡衛兵還想說,卻看到高建帶領一醫生進門。

“爸,這是神內的主任醫師,我跟他說好,讓他來幫忙看咱家老太,也幫看崔神醫,給她專業認證,我們也好放心把人交給神醫.”

“要叫崔大夫.”

胡衛兵道。

“是,崔大夫。

好了,佟主任,您先看.”

佟主任先和高天順握手,又前去檢查。

胡衛兵看著想笑,因為佟主任的手法和他的大同小異,至少他這個外行人看著沒差。

他覺得自己發揮得真是妙極了,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會穿幫。

“這幾天絕對不要再移動了.”

佟主任取下聽診器抬頭道,“老太太本身底子很虛,不能大動,會受不了的。

另外我想請問老太太最近都怎麼做的護理或治療?呃,我應該問誰?崔大夫嗎?”

“問我,我全權負責.”

崔神醫挺直了胸脯道,“我獨創的細胞活化法.”

“活化活化,從頭到尾就是這一句話,能不能給我們仔細講講,也好讓我們見識?”

高建道,“佟主任,這東西你聽說過沒?”

“沒。

還真需要向崔大夫討教.”

“這可不行,家族秘方不能外傳.”

“哦,這樣,瞭解.”

胡衛兵在病床前來回走了兩步,“那這樣,你給我們一個準頭,你告訴我能治療到什麼程度。

原理不用講,高深的東西我們凡人也聽不懂,就說說效果.”

崔神醫神秘一笑,先不說話,走到高麗英病床前,指著她那一條殘廢的病腿道,“知道老太太為什麼不能走嗎?”

見眾人不語,她自問自答,“細胞液流失掉了,細胞僵化乾癟了。

就像年輕女孩給臉蛋補水,臉蛋才會光滑水潤有彈性。

一條幹癟的腿你還怎能指望它使力?這是一個道理。

而我的療法分為按摩和服藥兩步同時進行,內力和外力一同作用,恢復細胞產生細胞液的功能,延長細胞壽命,恢復細胞活性。

老太太的腿和胳膊就能恢復功能.”

她環顧四周,見眾人一時啞了,她很滿意於自己造成的滿座皆驚的局面,“怎麼樣?呵,其實你們真是榮幸了,我已經將原理挑明瞭一半,這本來是不能說的。

嗯,但具體的手法只有我知道,所以你們也別對這套療法有什麼非分之想。

等治療好的人一多,我就去向國家申請專利.”

“好,好.”

佟主任突然說,“老太太能遇上高人,是她的福氣。

等她好了,她一定會親自感謝您。

還有,平時注意給老太太補充營養。

我還有事,先走了.”

佟主任說著,給高建使個眼色。

高建就跟隨佟主任一同出門。

高建確實也有滿腹狐疑,正急於向佟主任問清呢。

走到樓梯口,高建迫不及待地問,“到底情況如何?我腦子已經徹底亂了.”

“這個事,我覺得最好報警處理.”

高建一聽報警二字,心裡咯噔一下,便知事情嚴重。

“嗯?”

“她剛才講什麼活化法的時候,確實是鬼話連篇,這毋庸置疑。

但是關鍵不在這兒。

關鍵是,你已經事先和大家表明我身份,如果她是江湖騙子,她怎麼也應該有所收斂,尤其是那些不知所云的這個那個,更應該在醫生不在場時跟你們大侃特侃才對。

可是她剛才我沒看出她有什麼遮遮掩掩,她對自己那一套理論估計是當真的.”

高建愣了半天才跟上佟主任的思維,“什麼意思?”

“妄想症,典型症狀。

我雖然不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但這方面的皮毛還是懂點。

事不宜遲,你現在去派出所備案,調查。

我先走了。

別讓她再禍害你家老太太.”

“哎,謝謝你幫忙,回頭請你吃頓烤串.”

“不用了。

舉手之勞。

而且我一個小醫生還演了一把主任,過了把呼風喚雨的癮,這機會可不是老有,也挺好玩.”

“要不是看你顯老才不找你演主任。

走吧.”

高建笑著目送對方離開,再回到病房對胡衛兵說,“今天你辛苦了,過來幫忙。

差不多回去了。

爸,我們先走了.”

跟胡衛兵出了醫院,高建把剛才佟大夫的話告訴胡衛兵,二人直奔派出所。

與此同時,劉豔敏與張巖也在按照王溪林發的住址直奔王溪林家。

車子拐入愈漸狹窄的街區小巷,終於在一老舊小區門前停車。

劉豔敏做新聞的,以前走訪時沒少深入基層,而如今這樣的光景,讓她恍然間想起去年探訪失獨老人的經歷,同樣的破敗悽清,裡裡外外的烏塗腌臢感,讓走進去的活人都一股死氣。

劉豔敏無法想象住在這裡究竟是什麼感覺,住在這裡,生活怎能不是一團糟?循著樓梯,張巖母子正往上走,聽到上方有聲音傳來:“張巖,還有劉阿姨,在頂樓.”

劉豔敏應了一聲,張巖繞到劉豔敏前面領頭。

一梯兩戶,走到頂樓六樓,樓梯間因多了頂部一大塊空間終於顯得不那麼狹小侷促。

而王溪林就在這相對的兩戶門中間站著等待。

張巖如見至親,也不管劉豔敏緊隨身後,上前肉麻地擁抱一下。

被張巖抱著,王溪林正好臉對著劉豔敏,雖見了好友內心歡呼雀躍,卻還是不大自在,只與張巖擁抱兩秒後便適可而止,掙脫張巖懷抱,向劉豔敏問好。

“阿姨好.”

劉豔敏這時才認出,原來這就是當初和張巖替課那孩子。

她立刻想到曾與自己有過協商但未果的王溪林媽媽。

那女人待會兒見了自己想必也不知如何相處。

王溪林這孩子有告訴媽媽今天她要帶兒子來嗎?有的話理應出門迎客,但是…劉豔敏沒再往下想,忙報以寒暄。

“你媽媽在嗎?阿姨去打聲招呼。

不會打擾吧?”

“不打擾。

我媽出去了。

您先坐,我去做水沏茶.”

劉豔敏鬆一口氣,道了謝。

張巖跟王溪林去灶臺邊幫忙。

劉豔敏沒坐,趁機環顧四周。

小,不亮堂,戶型不好,客廳不見陽光。

這樣的戶型夏天關上門二十分鐘就是桑拿房的效果,更別提半大的男孩要在這裡看書學習。

她皺皺鼻子,似乎已經可以聞到房間悶臭的氣味。

這時兩男孩在灶臺邊聊天說話,將簡單的燒水沏茶工作也做得趣味盎然,有說有笑,劉豔敏看著王溪林的笑臉卻覺得心酸。

難怪要佔人家課來上,這是什麼樣的環境?王溪林從櫃櫥裡拿出兩個已經有點落灰的茶杯,仔細地衝洗擦拭。

劉豔敏嘴上就這麼說出來,“別忙活了,阿姨不是很講究的.”

“沒事,快好了.”

王溪林說著,轉頭對劉豔敏笑了笑。

燒水間隙,王溪林與張巖坐到劉豔敏身邊,張巖坐得離劉豔敏稍遠,將王溪林夾在了母子之間,王溪林只能應對劉豔敏接二連三的問候。

劉豔敏自然不會單刀直入直切肯綮,知道那樣最容易惹人反感,於是她全然避開自己所關注的家庭條件問題,轉問其他方面。

王溪林卻還是有點應接不暇。

水壺正嗚嗚尖叫。

王溪林終於能夠避開劉豔敏的“盤問”,脫身跑去沏茶兌水。

而劉豔敏則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王溪林的些許牴觸。

由於對王溪林的印象已經顛覆,現在看王溪林怎麼看怎麼順眼。

她對張巖小聲道,“真不容易,多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