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高運博睡到半夜十一點鐘醒了,接著便怎麼也無法再次入睡,心頭浮躁得很。

兩點多左右,他從床上爬起來,摸進洗手間。

照著鏡子一看,眼袋堆成一團,眼皮腫得像兩團肉球,哪有當代意氣風發少年人的樣子。

他把頭埋進了洗水池裡,開啟水龍頭,冷水澆得他頭皮發麻,倒清醒了七八分。

然後他開啟窗戶,把整個腦袋伸到窗外吹風,沒別的,就想把自己折騰病。

他知道今天的語文課上劉淑慎會宣讀成績,所以他不想去,一定要病。

頭髮吹了半個小時後徹底幹了,覺得還不夠,索性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在百度上搜尋快速生病的小技巧。

睡前拿一桶涼水往頭上澆,睡覺不蓋被子。

將空調調到十六度,去洗一個30分鐘的熱水澡,再去空調房睡覺。

找到一個感冒的人,和他在密閉空間待一會兒。

吃海鮮,可能會過敏……這些提案被一一否決,折騰到第二天一早他還是沒發燒,只是頭痛欲裂,渾身無力。

但沒體溫計上的那個數字等於什麼都無,再難受也沒有用,所以他被迫去了學校,並且在上午第一節的語文課上領受了頭一份的恥辱。

他以及其他兩名沒有及格的學生被劉淑慎叫到了講臺上。

現在,高運博就成為了40個人目光的焦點,因為他是別人心裡的優等生,視線自然聚焦在他這裡,聚焦到他臉上有種燒焦的感覺。

他不敢抬頭去看王溪林,他很怕是同情的表情。

而劉淑慎在說,“都把頭抬起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高運博就輕輕把頭揚起來,王溪林的臉正好在視線中央。

但王溪林似乎沒做表情,甚至都沒有在抬頭看他,只是專心地在擺弄著筆袋上的船舵型拉鍊墜。

他最近發現他對別人的揣測越來越不準了。

以前他總能猜測得八九不離十。

他大著膽子看看別人,看何小楷,發現何小楷在桌上伏著。

再看賈卓君,是趴在桌子上的。

好像是睡著了。

他看看沈冬暉,似乎也在自己玩自己的。

這幫人擺明了是都在給他留面子,他心裡大為感動,心想這幫同學真不白交。

後來劉淑慎說了什麼話他沒聽清,只聽見最後說,“行了,回去吧,把卷子好好改了.”

高運博立刻走回去,抹了一把眼睛,心說還好沒在臺上哭出來。

他感覺肩膀被一隻熱乎乎的軟軟的手輕輕握了握。

也許是旁邊的何小楷,也許是後桌的高霈霈,他分不清楚,但不管是誰,他覺得二班都是一幫很好的人。

高運博中午午休的時候趴在桌子上悶了一覺,醒來之後渾身難受得要命,腦袋在突突地跳著疼。

他迷迷糊糊地想,別不是晚上折騰得起效果了。

太暈倒了。

何小楷見他手撐著桌沿搖搖晃晃的樣子覺得不對勁,他說,“你的臉紅得不得了.”

高運博說,“我還想吐,我靠。

…但下午英語考試我不想缺考。

啊,不能說話…”這幾句話說得他嗓子像吞針一樣疼,他心想不妙。

他抬眼看了看何小楷,還有些氣力調侃他就說,“你最近不陪周捷嗎.”

何小楷突然笑了,“可不能總陪她,她會膩的,回頭再把我拋棄了怎麼辦.”

高運博環看教室一圈,找不到王溪林,也找不到張巖,高霈霈也沒在,沒個能說話的,於是他強撐著身子挪到窗邊想搜尋一下操場。

陽光照進他的瞳孔,與視網膜形成了某種夾角,這讓他看到滿眼如在宣紙上打翻了顏料盒一樣的暖色光暈,讓他覺得頭暈目眩,腦袋覺得憋悶得不行,加上氣短,還想吐。

所以他不得不將窗子大敞,大口呼吸外面冰涼幹潔的空氣,以清理混沌的大腦。

何小楷就走過來搭著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站在窗邊。

何小楷身上的薄荷洗衣粉氣味讓他的頭痛稍稍緩解了些。

高運博心裡突然有些慌亂,有些怕何小楷轉身揮揮手走了,再把他一個人扔下。

他發現自己又怕熱鬧又怕孤獨,一個人時覺得孤單,一群人在一起時又煩得想逃開,怎麼樣都不對。

身後周捷抱了英語作業進班,費力地道,“何小楷快幫我,手要脫臼。

呀,高運博你臉怎麼這麼紅?”

何小楷說,“可能發燒了,也可能是睡覺睡得.”

周捷說,“那就別開著窗子了,越吹越不舒服。

讓何小楷陪你去醫務室?”

高運博連忙說,“不用不用,在桌子上趴一會兒可能就好了,我沒事.”

說沒事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應付別人的關心,於是乾脆趴桌裝睡。

下午第一節是江磊的化學課。

當江磊朝他擠眉弄眼地示意“別睡了”時,他也沒有心思去應付,只管自己昏沉自己的。

過了好久,他恍惚聽見江磊在喚他起床,才恍如隔世地睜眼。

江磊在叫他回答大螢幕上一道有關除雜的選擇題。

但他的思維早就無法聚焦,連題都讀不明白,傻站二十秒後才想起來道,“老師,我身體不舒服.”

獲得江磊許可後,他坐下光明正大地睡。

感覺超爽,因為至少這節課江磊不會再拿他當禮拜天過了,所以心裡很放鬆,但他也沒睡著。

一是胸悶得要命,二是怎麼趴著都覺得頭暈想嘔。

下課,他一起身就覺得天旋地轉。

心想媽蛋,快死了。

他沿著牆一步一步地摸到樓梯,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睡覺睡覺睡覺”。

他順著樓梯往下看,看到王溪林張巖陳偌宇正下樓。

他想起上次對王溪林態度很惡劣所以想叫住他跟他道個歉,張了張嘴卻突然感覺視線沉沉地向下一墜,眼前模糊一片,然後視覺和觸覺都消失了,他身子繃直了向下倒,身體在樓梯上亂撞一氣,發出“咚咚鐺鐺”亂七八糟的聲響。

等他摔得停下來之後,他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大堆人急切的呼喊,在嘗試將他抬起來,呼聲重疊錯雜,但聽起來卻是很遙遠的樣子。

再然後,聽覺也消失了。

他再醒來,人已經躺在醫院輸液室的病床上輸液。

他心裡亂了一下:真不知道能嚴重到這種程度。

他半睜著眼睛,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發呆。

羅田的聲音從視線以外的地方傳來,“你醒了,怎麼不吭聲呢.”

“腦袋木得慌,沒反應過來.”

高運博的意識這才得以完全注入身體,就掙扎著坐起,將頭倚在牆上緊貼著冰涼的牆壁,燒得滾燙的臉覺得舒服了些。

羅田告訴他他已經躺了三個多鐘頭,體溫一度衝破三十九度五。

輸液室窗外的陽光沒什麼熱度,周圍小孩的哭嚎聲在不斷增大,讓他心裡煩躁透了。

儘管渾身都隱隱作痛,他還是向羅田要來手機。

他輕輕拍了拍頭,然後藉著這股子大難不死後的膽子,點了與王溪林的語音通話。

王溪林立刻就接了。

同時羅田則識相地起身說,“我去衛生間,肚子不太舒服.”

高運博就感激地看了看她。

對面王溪林的聲音很輕,“喂?你怎麼樣了.”

他就回答,“剛醒.”

王溪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嗓子不舒服,別說太多了.”

高運博說,“別掛。

別掛。

是你們把我送去醫務室的吧。

謝謝了.”

王溪林說,“你從樓梯上摔下來,滾到我和張巖這裡,讓我們擋住了。

太危險,我現在還有些後怕呢。

後來是魏宏俊把你背去醫務室的.”

高運博說,“謝謝你們.”

王溪林頓了頓,補充說,“另外,我聽到後來班裡有人在說,說什麼你受不了打擊,說什麼你想不開,要自殺什麼的,一直在議論你,再說你可能接受不了,我不重複.”

高運博氣得都忘記了難受,咬著牙說,“我當然不是.”

王溪林愣了幾秒才道,“我當然知道不是了,屁大的事啊。

但我沒攔住.”

高運博說,“沒事,我知道了,掛了.”

伊曉天與何小楷在私信他身體如何了。

他就挨個回覆,好些了,謝謝關心。

回覆完之後他扔下手機,整個人埋進被子裡。

醫院這套被子蓋得他不舒服,總覺得身上哪裡彆扭著,他想把被子抻開鋪平,費了半天勁卻總也折騰不好,只好放棄。

當那點清冷的陽光也消失了之後,高運博就隨著羅田離開了。

夜裡他睡得很沉,沉到不知道羅田在旁邊守著,守到半夜才回房去。

而張巖此時還醒著。

因為張志國晚歸,見兒子正在對著網上的電子試卷做題,就抓住這個機會和張巖談話。

張志國說,“你不可以這麼任性的。

你知不知道你把你媽氣得很心痛。

你不知道吧,她現在在吃控制情緒的藥了.”

張巖嘀咕,“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