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全年無休,我每分每秒都在帶著情緒衝刺,誰來理解理解我?我憑什麼被數落?你讓我體諒你工作忙,你怎麼不體諒我?管孩子也是我,什麼都是我做的,最後什麼都成了我的錯。

你不是不知道紙媒多難做,今年報社流失了好幾個做內容的骨幹,最後這些活都落在我頭上,我回家還要看孩子做飯,還得照顧你給你端茶送水,還得忍著挨你的呲兒,現在呢,我落到什麼好了?小孩作對,你呢,連聽我抱怨幾句都受不了。

你有什麼可抱怨的,你又有什麼資格抱怨我?”

張巖就在屋內,將門外種種語無倫次聽得一清二楚。

他喜歡他們吵架,吵吧,只有你們在吵,你們才沒工夫管我,我就能好過一些。

王溪林接連給高運博發了幾十條微信,但沒有任何迴音,索性撥一通視訊通話過去。

對面很快接起。

王溪林立刻擺出笑容對高運博說,“嗨.”

但高運博臉色沒半點笑容。

高運博說,“你能打過來我真高興。

我剛才在床上躺得迷迷糊糊快睡著了。

心煩意亂,但又累得不行。

不想寫作業.”

“我待會兒寫完了拍照發你?”

“謝了,你身體好些了?沒再嘔吐吧。

你前幾天狀態實在不好.”

“是,不過現在好多了。

你要是困,那我先掛了,待會兒給你發作業.”

說完王溪林就結束通話了。

他心想,怎麼會好。

這時,張巖的視訊通話請求發到王溪林的電腦上。

張巖說,“剛我給運博撥視訊通話,一直撥不通,我在想是不是你在佔線.”

“是,剛結束通話,他心情還好.”

“那你呢?心情有沒有好些?”

“嗯.”

“唔,如果你想說說話,我隨時都願意聽.”

於是他開始說起這些天自己心裡的鬱悶,鬱悶於自己無論怎麼努力總是成績不好,鬱悶於自己不斷地讓別人失望,鬱悶於自己不知去向的前景,鬱悶於何一萍事業的不順心,鬱悶於生活條件上不如人,鬱悶於自己的成績對不起何一萍的付出,等等等等。

王溪林一直斷斷續續地說,一直到何一萍回來,他才匆匆忙忙結束通話。

夜裡高運博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趁著因天氣原因不上操而得來的大課間,去找物理老師答疑,卻在辦公室看到江磊端坐在辦公桌前批改作業,他看著江磊越想越氣,於是他儘早結束答疑,一個人溜到了化學實驗準備室的門口,決定報復。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擰開了門把手。

準備室的門沒有上鎖,高運博輕輕走了進去,把門關上了。

他感覺自己彷彿在做賊。

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他的周圍變得一片寂靜,所有聲音都隔絕在門外。

他站在原地,手捏著衣襟,環顧四周。

他以前從沒來過這裡,所以心裡除了怒火,還有點好奇。

因為這樣的行動對於小孩來說總是很新奇的,就像電影裡看到的那些潛入敵人老巢盜取機密檔案的間諜。

化學準備室是一個雙層的套間。

沒有窗戶,四周只有厚實的牆壁。

屋內陳設許多墨綠色的置物櫃和鐵架,上面擺滿了器材和藥品,裡面的套間裡放著幾個嵌了厚玻璃的鐵皮櫃,想必裝的是什麼危險品。

他不想浪費時間,率先走進裡面的小房間,動了動櫃子,果然是鎖的。

於是他趴在玻璃上,快速掃視著裡面密密麻麻的藥品標籤和廣口瓶。

他看了看手錶,還有8分鐘上課。

他必須得抓緊時間了。

他站到門口,環視整個房間,終於在左手邊櫃子的上方找到了一串鑰匙。

他心中一喜,貼著櫃子縱身向上跳,手抻直了向上夠,將鑰匙取了下來。

他拿著鑰匙伸向自己選定好的櫃子,把鑰匙插進鎖眼,挨個嘗試。

當他真正把櫃子開啟的時候,他心裡還是顫了一下。

之前他曾來這裡幫過一次忙,知道硫酸放在這裡。

果然,幾瓶硫酸就躺在櫃子最下面。

他迅速拿出一瓶藏在懷裡,想著自己即將完成一場壯烈的報復行動,他心裡的快意在不斷奔騰。

就在他忙著鎖上櫃門還原現場時,突然聽到走廊裡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他一下子慌了。

那人肯定是要進來的,一聽就是衝著這個房間來的。

這怎麼辦?我應該藏在哪兒?他來不及多想,立刻把小房間的門反鎖,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傾聽。

那人果然進來了,想必是某位做課前準備的化學老師。

高運博屏息,仔細分辨門外的動靜,由於過分緊張,他滿頭大汗,汗滴順著太陽穴流下來,就像爬下來一條黏糊糊的蟲子,弄得他很癢,但他連撓都不敢撓。

突然,高運博聽到門那邊傳來了巨大的“咔啦咔啦”聲,嚇得瞬間彈開。

那個人正在嘗試開啟這扇門。

門是反鎖的,那人進不來,高運博聽到咔啦咔啦聲消失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那人應該是走了。

不對。

如果他覺得不對勁,去傳達室找備用鑰匙了呢?高運博嚇傻了,他的手裡還緊緊攥著硫酸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發現自己突然動不了了,他咬著牙,繃著勁兒,卻像是被定了身一樣,雙腿彷彿灌了鉛,只覺得意識無法控制身體,每一分力都使不上,他急得劇烈顫抖,又覺得頭痛欲裂,百爪撓心,他抓著腦袋,淒厲地慘叫一聲,然後他就醒了,出了滿頭汗水。

他喘著粗氣,眼睛望向一片漆黑的視窗,覺得口中幹得發澀。

他拿過手機,看到時間,才剛到凌晨。

他直起身來坐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窗前發出一聲暴喝,引得人行道上兩三人駐足抬頭,對面兩扇窗戶被震得開了燈,都在尋找這深夜暴喝的聲源。

高運博蹲在窗臺下,興奮地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