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夜光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他這幾日下來也沒閒著,自已獨自一人的時候,內心深處就反覆思考琢磨著自已的方向和目標。

因此他雖然還是略有困惑,但心已經沒最開始那麼迷惘和絕望,安定下來了。

衛夜光目前的打算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衛夜光從前偶有聽人茶餘飯後閒話各個地方的趣事。

那人貌似遊歷過許多地方,見識豐富,故事張口即來;但衣著破破爛爛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時的小太子衛夜光貪玩頑皮,經常帶幾名隨從就偷摸跑出去一個叫“煙雨閣”的茶肆坐著。

茶肆老闆雖然不認識這小屁孩,但見他衣著富貴,出行用度也都並非凡品;身後還帶了幾個冷臉彪形大漢隨從,就知道這小孩家世肯定不凡。

茶肆開在街角,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飲茶方才風靡,又老少咸宜。開業不久便生意紅火,客人自然特別多。

但服務的群眾一旦多起來,客戶質量就參差不齊,貧富懸殊了。

那老闆做生意自然重利,衛夜光沒有金錢觀念,出手自然闊綽的不行。

就別人還在計較幾銖錢的茶水費時,他大手一揮就是一錠金子。

老闆對這種事少還有錢的客戶當然是笑臉相迎,那甭管你是小孩還是老頭呢。

每次衛夜光來,都要坐在窗戶邊的位置上,方便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來的次數多了老闆也摸清楚這奇怪小孩兒的喜好了,無論人多少,都會給他留下那靠窗的位置。他也怡然自得,理所當然覺得那就是自已專屬座位了。

但那一日來的時候,衛夜光卻發現自已平常喜愛的位置被人佔了。

而且,老闆好像忙得不可開交,並沒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因此桌子就被佔了一半。

衛夜光不滿的走過去,蠻橫地質問他:“你不知道這是我的位置嗎?快起來!”

那男人臉上有許多皺紋,頭髮毛毛躁躁有點打結,看上去好些天沒洗過。

鬍子半白不白,顯得邋遢又骯髒;而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什麼好料子,還有點髒兮兮的,上面沾了灰塵和汙垢。

那人眯著眼在一口口品著一杯一聞就知道很廉價的陳茶,可他神色是那麼的舒坦而享受,彷彿在喝今年新上的御貢碧螺春。

衛夜光又疑惑又嫌棄,心裡直犯嘀咕:這男人好生奇怪。

見衛夜光朝自已走來,還這般跟自已說話。

他半睜不睜那渾濁的眼珠子,斜睨了衛夜光一眼,懶洋洋地挑了挑眉:“咋地,我還就不走了。先來後到,小鬼頭懂不懂啊?”

衛夜光平時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對待,說一不二;見了那人不把自已放在眼裡的陣勢,白皙的小臉都氣的漲紅了:“你,你……!豈有此理!”

但衛夜光又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自已不能招呼人馬上趕他走。

畢竟那桌子上也沒寫他名兒,人家也不知道那是他的不是?

那人不理會他,衛夜光氣的原地跺腳。他偏偏又捨不得那個好位置,惡聲惡氣地“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那人對面。

那人自顧自的品茶,態度傲慢還是不理他。又似乎是喝的開心了,他竟然敞開衣襟,仰天咂嘴。

衛夜光震驚了,這人好沒素質,又看到他還在喝劣質茶水,心生一計。

衛夜光一副財大氣粗的嘴臉,往桌子上狠狠摔了一塊銀子,趾高氣昂招呼小二過來:“給我上一壺最好的什鬱縣山的茶來!”

小二見錢眼開,諂媚地拿了銀子趕緊去了。

衛夜光正得意洋洋地看著那個男人。

那男人聽了剛才他說的那句話,反而睜了眼瞧他:“蒼頭水厄而已,有什麼好的。”

衛夜光頓時惱怒不堪:“你這人就是喝不起,才說這樣的話吧!”

那人又懶懶地瞧他一眼,閉了眼睛:“我不和黃毛小子爭辯。”

衛夜光說不過他,又氣又急;最後茶都不要了,直接拂袖而去。

衛夜光和他從那天開始,算是正式結下了樑子。

之後那人似乎故意跟他作對一般,衛夜光回回跑去煙雨閣,他回回都在原位不挪窩。

那人天天也不幹別的事,就在那喝劣等茶。他還把茶喝出來了酒的感覺,整個人喝茶都能看上去醉醺醺的。

衛夜光也來了小脾氣,見他坐在那,自已就硬是要坐在對面。

不僅如此,衛夜光要點最貴,最好的茶,得意洋洋當著那人面喝,還裝作不小心的樣子故意把茶香味吹到那人臉上。

那人一如既往不理睬他,偶爾出言諷刺兩句衛夜光。

衛夜光只當這人是個乞丐,胸無點墨還愛裝。

他倆就這樣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

窗邊的桌子兩側,一邊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小少年,另一邊坐著一位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

奇怪的是,這兩人雖然都一言不發;中間的氣氛卻暗流湧動,劍拔弩張,似乎下一秒就要吵起來。

但有一日,這種氣氛變了,變和諧了。

那天衛夜光貪嘴,去街邊一家店裡打包了人家新做的燒鵝帶回宮裡享用。臨回去前他又突然想到好久沒去茶館裡了,不知道那人還在不在。

於是他叫停了馬車,轉身往茶肆裡走。

衛夜光看去,那人果真還在。衛夜光居然舒了一口氣,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慶幸。

不對啊,明明自已不是討厭他嗎?

衛夜光拎著那燒鵝,就往座位上走,一屁股坐在了對面。

燒鵝香氣撲鼻,座位上蔓延著肉味。

那人今天卻反常地沒有出言嘲諷他,開口說了句:“這鵝真香。”

衛夜光覺得自已扳回一局,滿臉得意:“那當然,這可是我排隊一個時辰才買到的。”

那人又說:“給我分一塊。”語氣毋庸置疑。

衛夜光一愣,他沒想到這人竟然這麼厚顏無恥,明明前幾天還罵他,今天又朝他討食了。

衛夜光傲嬌地揚起臉:“那你叫我一聲大爺,我便給你吃。”

那人哦了一聲,就不理他了,也沒叫大爺,

衛夜光自知無趣,撇了撇嘴,把燒鵝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好吧好吧,本公子心善,給你吃給你吃。”

那人心安理得地開始吃起來,彷彿就是給他買的一般。

這讓衛夜光咬牙切齒,如坐針氈:“喂,不帶這樣啊!”

那人不理,吃飽喝足後擦著嘴巴,卻突然來了一句:“小子,想聽故事嗎?”

衛夜光想也不想翻了個白眼:“天天學那些故事我都聽膩了,我才不要!”

那人換了副嘴臉,笑嘻嘻的:“不是哦,是外面的世界。是京城外的地方,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有趣故事。”

衛夜光果然還是小孩子,馬上來了興趣:“好啊好啊!”

那人咳了一聲,就開始給他講起來。

衛夜光聽的津津有味如痴如醉,天色已晚還依依不捨地不願離開,最後約定明日再來。

回宮後衛夜光當然是捱了訓,但他第二天照樣又跑出來了。

一來二去,那人跟衛夜光變成了忘年交。但衛夜光只知道那人姓山,並且這山姓男子,看起來並沒有表面那麼簡單。

那人不僅見多識廣,還聰慧過人。

不過奇怪的是他明明飽讀詩書,卻對政治閉口不談,只談些周易這種玄學之類的,更從不臧否人物。

衛夜光有次問他為什麼不去做官,他說他要隱居。

衛夜光撇撇嘴,想到了姬枕漱,於是他問:“那你為啥還不去山裡?”

那人神秘一笑:“大隱隱於市。”

衛夜光似懂非懂:“好吧。”

衛夜光記得,那人講少數民族的時候,提到了鮮卑。那人告訴他,聽說代王兇殘暴戾,並不友善。

但管他什麼鮮卑也好,代王也好,會一會便是。

後面的安排,就是今晚好好道個別,明日一早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