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沒必要小題大做

決心報復的李奉堯要挑劉安雲的毛病還真不是什麼難事,甚至可以說是一抓一大把。

首先就是劉安雲在打擊走私方面的不作為,加上清軍水師助紂為虐甚至同流合汙,淡水一帶的海域上走私情況其實十分嚴重,尤其是把貨物在海面上賣給沒有資格進港交易的海外洋船,差不多每天都會出現,只要有人真心想抓,人贓並獲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其次就是劉安雲的治下不力,沒有興趣真的給蟎清朝廷死心塌地的賣命,劉安雲在管理淡水海關的差役時自然也不會太過嚴格,造成淡水海關同樣是腐敗嚴重,胥吏橫行,吃拿卡要形同家常便飯,與走私者有著暗中勾結的比比皆是,即便沒有誇張到全部都該殺頭吃牢飯吧,排成了一排隔一個抓一個也絕對有許多漏網的。

然而這些小打小鬧卻並沒有滿足李奉堯的胃口,因為在官場沉浮多年的李奉堯非常清楚,僅憑走私猖獗和胥吏橫行這兩個罪名,最多隻能傷到劉安雲的皮毛,起不了多少打擊報復的作用,更沒辦法讓自己好生出上一口惡氣。

至於原因也很簡單,走私商人在海上把貨物賣給洋船,追究起責任來首當其衝的是淡水清軍水師,與劉安雲干係不大;胥吏橫行無論怎麼查,最多也只能給劉安雲安上一個馭下不力的罪名,有和二、老阿桂罩著,這種事情能讓劉安雲捱上一個罰俸三年的處罰已經是從重議處了。

而且這些罪名還沒辦法牽扯到張步高身上,小小一個六品通判,竟然敢和劉安雲聯手羞辱自己,這樣的人不給他一點顏色看一看,大清朝廷還不得翻了天了?

所以要想報仇,就必須得一擊致命,讓和二、老阿桂這些人也保不了劉安雲,順帶還得把張步高也收拾了,這樣才能夠消解李奉堯李軍門的心頭之恨!

對於名門之後的李奉堯來說,這事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但是還好,李奉堯目前剛好有一個得力的幫手可用,事發後的第二天,李奉堯藉口身體不適需要休息,推辭了隨著常青等人進山去視察樟腦作坊的安排,同時還對柴大紀悄悄使了一個眼色。

不愧是老李家的忠實走狗,看到李奉堯發出暗示,柴大紀馬上心領神會,也立即向常青和黃仕簡謝罪道:“制臺恕罪,軍門恕罪,末將今天要去淡水水師的營地檢查他們的日常備戰情況,也沒有辦法陪你們進山,還請制臺和軍門務必寬恕。”

都是官場老麻雀,聽到了李奉堯和柴大紀的這番話,常青和黃仕簡等人當然馬上明白這對主僕要背開旁人搞什麼勾當,不過這事看上去應該與自己無關,常青便也沒有勉強,點點頭就微笑說道:“那好,公務要緊,去忙公事吧。”

與常青等人不同,昨天晚上才故意招惹了李奉堯的劉安雲看到這情況,當然立即猜到這事情很可能沒有那麼簡單,所以離開了李奉堯等人後,劉安雲很快就找機會把劉全叫到面前,在他耳邊低聲吩咐道:“派幾個人化裝成百姓,悄悄盯住李奉堯和柴大紀,看他們故意留在淡水是耍什麼花招。”

最後,還是在常青等人離開了住處有一段時間後,柴大紀才小心翼翼的向李奉堯問道:“恩公,請問有什麼吩咐?”

正在閉目養神的李奉堯沒有急著回答,柴大紀不敢打擾,只能是屏息靜氣的耐心等待,還好李奉堯並沒有讓柴大紀等候太久,片刻後,李奉堯就突然睜開了眼睛,吩咐道:“換一身便衣,少帶隨從,陪我出去走一走。”

雖然不明白自己的靠山什麼時候有了微服私訪的愛好,可是李奉堯既然開了口,柴大紀當然不敢違背,趕緊就回房去換了一身便衣,僅帶了兩個心腹親兵,便回來與李奉堯會合,然後與同樣只帶了兩個心腹隨從的李奉堯出門,在淡水城裡漫無目的的遊覽。

這個時代的淡水城池規模沒有多大,不過片刻時間,李奉堯就領著柴大紀來到了南門附近,然後還直接出了南門,行向了人煙相對比較稀少的淡水西南海岸。而在這個期間,李奉堯始終都是一言不發,柴大紀也不敢主動開口,只是老實跟在李奉堯的後面小心等待主子發話。

默不作聲的海邊,眺望著駐紮在這附近的淡水海關稽查隊營地時,李奉堯突然指住了問道:“劉安雲招降的這股海盜情況,你知道多少?”

“回稟恩公,知道一些,這夥海盜的頭頭陳天保,是劉安雲義妹的親舅舅……。”

劉安雲收編了好業幫後並沒有隱瞞陳天保與施萍之間的關係,所以柴大紀馬上就把淡水稽查隊的大概情況告訴給了李奉堯,李奉堯聽了微微點頭,又突然問道:“駐紮在淡水的水師將領叫什麼名字?他和這幫海盜的關係如何?”

“回稟恩公,駐紮在淡水的水師將領叫徐威,是末將的麾下參將,他和這幫海盜的關係末將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起過沖突,應該相處得還算不錯。”

柴大紀繼續如實回答,然而李奉堯對這個答案卻非常不滿,馬上就說道:“儘快把這個徐威換掉,換一個聽話的人來淡水參將,叫他上任後儘量想辦法挑撥刺激劉安雲招安的這幫海盜,只要能把這幫海盜逼得匪性復發,鬧出事端讓朝廷有機會把他們治罪,我保他一個副將的位置!”

柴大紀一聽楞住,先是看了看李奉堯,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恩公,敢問為什麼要這麼做?前幾天你不是才剛剛僅僅警告末將,讓末將與劉安雲友好相處嗎?怎麼現在……,又要末將去主動招惹他?”

李奉堯的表情陰冷,獰笑道:“前幾天是前幾天,前幾天老夫本來還想給姓劉的臺巴子一個給我們鐵嶺李家當奴才的機會,既然這個臺巴子給臉不要臉,那就別怪老夫出手無情了。”

雖然不明白李奉堯的態度為什麼大變,但是因為對劉安雲恨意未消的緣故,柴大紀還是立即歡喜答應道:“末將明白了,請恩公放心,末將一定儘快安排一個聽話的手下來淡水上任,不管想什麼辦法都要把陳天保這幫海盜逼得無路可走。”

言罷,柴大紀又小心翼翼的補充道:“不過恩公,參將互換防區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末將把公文上呈後,黃軍門和常制臺那裡,還請恩公幫忙打一個招呼,否則的話,末將的奏請有可能會被駁回。”

“放心吧,這點面子,常制臺和黃軍門還是會給我的。”

李奉堯自信的冷哼,抬腳把沙灘上一條擱淺的小魚踩成了肉醬後,李奉堯又突然問道:“就伱說知,劉安雲那個臺巴子有沒有和什麼洋人結仇?”

“姓劉的臺巴子有沒有和什麼洋人結仇?”

柴大紀被這個古怪問題問得滿頭霧水,不過還好,柴大紀很快就想起了他上次在淡水駐紮期間發生的一件事,忙說道:“回恩公,姓劉的臺巴子有沒有和什麼洋人結仇末將不清楚,但是末將知道,荷蘭國的紅毛鬼子肯定深恨他入骨。”

“說詳細點。”

李奉堯果斷吩咐,柴大紀答道:“是這樣的,上次末將在淡水駐紮的時候,荷蘭國的東印度公司想要獨佔淡水的毛皮買賣,幫姓劉的臺巴子把箬黃幫的海盜騙到了淡水附近,然後……。”

大概介紹了劉安雲戲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經過,柴大紀又說道:“聽說那些紅毛鬼子後來又去姓劉的臺巴子那裡走門路,還想繼續獨佔淡水的毛皮買賣,但那個臺巴子就是不答應,和紅毛鬼子關係鬧得很僵。所以末將認為,紅毛鬼子吃了這麼大的虧,還賠上了他們在黑水溝海盜幫派裡的信用,最後什麼都沒有撈動,肯定恨不得把那個臺巴子生吞活嚼,剝皮抽筋。”

“很好,有這個過節就好。”

李奉堯滿意點頭,然後獰笑著說道:“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了,馬上派人去廣州聯絡那裡的紅毛鬼子,答應他們在黑水溝上打擊走私對他們手下留情,讓他們派人到京城去給朝廷上請願書,奏請皇上取消淡水海關的進出港船隻規模限制,還有允許洋人住進淡水城內。”

“恩公,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麼做?”柴大紀徹底的大惑不解了。

“聽說過乾隆二十四年洋人到京城告御狀的事沒有?還記不記得具體詳情?”李奉堯冷笑反問。

“恩公恕罪,末將只是聽說過曾經有洋人到京城告御狀,但具體什麼情況末將真不知道。”柴大紀哭喪著臉回答道。

遇上這樣的下屬,李奉堯也毫無辦法,只能是罵了一句才解釋道:“廢物!乾隆二十四年,英吉利商人洪任輝到京城喊冤,控告廣州海關監督李永標敲詐勒索,刁難洋商,請求朝廷重新開放寧波口岸,轟動整個京城,結果你知道朝廷是怎麼處理這件事的嗎?”

知道滿肚子稻草的柴大紀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李奉堯又主動說道:“結果李永標因為約束家人不力,致使家中下人勒索洋商,被免去了海關監督的職位。到京城告狀的那個洋人,被朝廷關了三年才放人,幫這個洋人寫狀紙的一個四川商人,被朝廷直接殺了頭!至於重新開放寧波口岸,更是白日做夢!”

聽到了這個典故,柴大紀依然還是十分不解,忍不住又問道:“恩公,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洋人去京城請願,取消淡水的進出港洋船限制?還要讓洋人住進城裡?”

“蠢貨,你怎麼還不明白?”

李奉堯沒好氣的又罵了一句,然後才壓低聲音說道:“洋人去京城告李永標,冤枉了他李永標了嗎?沒有!當時我的兄長就是兩廣總督,李永標當時做的事就是把他抄家問斬也絕不冤枉!但是李永標為什麼沒有真正獲罪,告狀的洋人和寫狀紙的百姓為什麼要坐牢的坐牢,殺頭的殺頭?”

“關鍵的原因,是皇上不喜歡洋人!不喜歡大清的普通人和洋人來往過多!更不喜歡洋人往北走,逐漸深入大清內陸!所以皇上才明知道李永標肯定不冤,但故意沒有治他的罪,相反還對洋人和幫洋人告狀的人下了重手,同時絕口不提重新開放寧波口岸的事!皇上最喜歡的,是洋人和我們大清的人來往越少越好,永遠只有廣州一個口岸對外通商最好!”

柴大紀還沒算蠢到家,聽了李奉堯這番幾乎是耳提面命的解釋後,柴大紀總算是明白了其中原因,忙說道:“明白了,恩公高明,原來恩公是想欲擒故縱,故意讓洋人出面懇求擴大淡水口岸,讓皇上對淡水海關生出警惕,甚至有可能會打算關閉淡水海關!高,實在是高!”

李奉堯又哼了一聲,然後才問道:“怎麼樣?這事有沒有把握?”

“恩公放心,一定辦到,末將和廣州十三行一直有著聯絡,辦成這事絕對不難!”柴大紀趕緊拍著胸口做出保證。

李奉堯這才勉強還算滿意的點了點頭,心裡卻又說道::“這麼做夠不夠?能不能再想點什麼辦法,讓皇上萬歲對淡水這裡更加警惕懷疑,讓老夫有機會同時收拾掉劉安雲和張步高這兩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宵小鼠輩?”

盤算著這個問題,在海邊漫無目的轉悠了一陣後,時間不知不覺的接近了正午,怕自己的靠山餓著,柴大紀便主動提議道:“恩公,這裡距離碼頭不遠了,要不去那裡隨便吃一點東西吧,聽說淡水碼頭旁邊有一個不錯的酒館,地方乾淨,酒菜也挺可口。”

在海邊散步了一段時間後,李奉堯的肚子還真有一點覺得餓,便沒有拒絕柴大紀的好意邀請,讓柴大紀上前引路,領著隨從行向淡水西門城外的碼頭方向。

也是該來有事,北上碼頭期間,路過外地商人聚居的商業區時,在一個外洋商人經營的商號門前,曾經陪著兄長到廣州呆過許多時間的李奉堯,突然聽到了這家洋人商號的後院裡,居然傳來了依稀有些耳熟的洋人唱歌聲音……

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又仔細聆聽了一番後院中的洋人唱歌聲,確認就是自己之前在廣州聽到過的洋人唱詩歌聲,李奉堯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忙把柴大紀叫到面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這家洋人商號的後院裡,八成有洋人在裡面唱詩信洋教,你讓人繞到後面去仔細看看,如果真是這樣,那晚上……。”

聽完了李奉堯的吩咐,柴大紀趕緊大力點頭,然後又立即對自己的心腹親兵低聲吩咐,親兵會意,馬上就想辦法繞到了這家商號的後面,去近處仔細檢視情況……

…………

很可惜,李奉堯和柴大紀都有些低估了淡水偵緝隊的情報能力,接近傍晚的時候,陪同常青等人出城巡視的劉安雲才剛回到城裡沒過多久,劉全安排了暗中監視李奉堯等人的眼線,就很快把李奉堯等人的動向報告給了劉安雲,甚至還詳細到了他們派人到洋人商號後院去偷看洋人唱歌……

“偷看洋人唱歌?他們為什麼要派人偷看洋人唱歌?洋人在那裡唱什麼歌?”

聽到了這些報告後,劉安雲一度有一些不解,倒是劉全十分得力,馬上就說道:“應該是那幾個信教的洋人在唱教歌,我手下的人之前就有報告,說有一些信教的洋人晚上經常聚在那個洋行的後院唱歌信教,我之前也對少爺你說過這事,少爺你說沒事不用管他們,小的就沒理會。”

還是得劉全提醒,劉安雲才想起自己之前是收到過淡水偵緝隊的密報,說是有幾個特別虔誠的洋人違背不許在蟎清境內信仰和傳播洋教的禁令,悄悄的聚在一起舉行教派活動,自己也的確沒有放在心上,吩咐不必理會……

這時,劉全又開口了,問道:“少爺,李軍門和柴大紀會不會已經盯上了那些洋人了?要不要小的這就派人去給他們打一聲招呼,叫他們小心著點?”

只是略一遲疑,劉安雲就搖頭說道:“沒必要,洋人是在自家商號裡唱歌,又沒犯什麼王法,沒必要去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

劉安雲或許太過大意了,因為到了第二天清晨時,事發那家洋行的虔誠教徒們醒來後,突然無比詫異的發現,他們供奉在後院房間裡的十字架,還有擺放在十字架前的聖經,竟然已經雙雙的不翼而飛!

更奇怪的是,這家洋行裡除了十字架和聖經失蹤之外,其他的任何財物都沒有絲毫損失,盜竊者,彷彿就是衝著這些虔誠教徒的十字架和聖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