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照不宣

第133章 心照不宣

不出任何意外，因為一些不可抗拒力的影響，劉安雲親自跑到廣州搞的什麼招商引資，果然遭到了各種各樣的刁難、干擾甚至敵對，搞得極不成功。

首先就是廣州海關的監督衙門，一上來就給劉安雲吃了一個閉門羹。

雖然劉安雲手裡拿著閩浙總督衙門的批文，是合法合理的出省來到廣州公幹，但是於情於理，劉安雲當然都得先拜訪一下廣州的海關監督穆騰額，拜一下碼頭說明來意，即便不求得穆騰額同意吧，起碼也得讓他知道自己來做什麼。

劉安雲也很守規矩的這麼做了，可是劉安雲把拜帖送進了廣州海關的衙門後，穆大人卻十分直接的表示自己公務繁忙，沒有時間搭理劉安雲這樣的晚生後輩，讓劉安雲那裡涼快那裡歇著去，斷然拒絕了與劉安雲見面。

很清清楚自己是來搶飯碗，早有心理準備的劉安雲當然沒有氣餒，象徵性的走了一個過場，馬上又去拜見廣州十三行的商會會長潘振承，希望能夠得到潘振承的幫助，召集所有在廣州口岸做買賣的商人，舉行一個大規模的產品推廣會，向廣州商人展示淡水出產的各種商品。

為了表示誠意，劉安雲還明白表示，說潘振承如果有興趣到淡水投資經商的話，自己還可以讓潘振承在自己投資開鑿的第二口油井中入股，給出了讓英國東印度公司和範清濟都無比眼紅的巨大優惠。

很可惜，劉安雲這一次又把媚眼做給了瞎子看，潘振承同樣無比直接的斷然拒絕了與劉安雲見面，還讓出面應付劉安雲的掌櫃帶話道：

“老夫已經年邁老朽，沒有興趣再去其他口岸開什麼新商號，廣州十三行的年輕後輩中，如果有什麼敢闖的去淡水發財，老夫不攔著就是了。”

潘振承這句弦外有音的表態，幾乎是當天就傳播了整個廣州商界，也馬上就讓所有的廣州商人知道了該如何站隊。

再接著，不肯死心的劉安雲耗費巨資，堅持在以夜景知名的廣州荔枝灣舉辦了一場產品推廣的時，受到邀請的廣州大小商人，居然沒有一個人前來捧場。其中客氣點的還派掌櫃或者夥計來打一個招呼，找藉口說明無法到場的緣由；不客氣的，乾脆連招呼都懶得打，直接表態把劉安雲這個淡水海關監督藐視到了極點。

不過託了荔枝灣這個著名景點的福，順便過來看熱鬧的遊客倒是相當不少，至少沒有讓現場的氣氛那麼尷尬冷清。然後再得知淡水蠟燭和煤油的低廉產地價格後，許多遊客在驚呼之餘，還紛紛大罵廣州商人的貪得無厭，居然進價這麼便宜的蠟燭賣出這麼高昂的價格，讓無數家境平常一點的百姓都無法承受。

雖然已經被廣州商界除名，沒有受到邀請，但是為了瞭解情況，伍國瑩父子當然默不作聲的來到了舉辦這個展示會的荔枝灣碼頭，十分低調的藏身在遊客中暗中檢視現場狀況。

在這個期間，伍家父子還很快就發現了許多熟人，城府方面欠些火候的伍秉鈞乾脆直接努嘴，低聲說道：“父親，看到沒有？不只是潘家，盧家、葉家和楊家都派人來了，看來他們也只是嘴上不想和淡水做買賣，實際上只要能夠賺到銀子，隨時都有可能做蠟燭和煤油的買賣啊。”

伍秉鑑笑笑，低聲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麼賺錢的買賣，只有傻子才會不動心。”

伍國瑩並沒有參與兩個兒子的討論，也沒有理會那些在人群中探頭探腦的掌櫃夥計，甚至就連那些色彩鮮豔的蠟燭和光線明亮的煤油燈，伍國瑩都沒有怎麼太過留心，今天真正讓伍國瑩感興趣的，反倒是那些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淡水海關稽查隊計程車兵。

在見多識廣的伍國瑩看來，由好業幫海盜改編組建的淡水海關稽查隊確實有不少可取之處，站姿標準，崗位分明，神情專一，在軍容和紀律方面明顯超過裡已經腐朽到極點的清軍綠營兵，也和那些成天喜歡吃喝嫖賭的傳統海盜有著質的區別，即便是現場遊客中有著許多女眷，也沒出現士兵當眾調戲婦女的情況——這一點，可是大清的八旗兵和綠營兵都做不到。

“看上去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怕就怕這些前海盜見錢眼開，突然又起了賊心啊！”

伍國瑩心裡反覆琢磨這個念頭時，異變突生，人群中，也不知道是那個缺德貨突然跳了出來，脫手就把一大馱古怪的東西扔到了放滿燭臺和煤油燈的展示臺上，然後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情況，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就接連在展示臺上炸響，炸得燭飛油濺，一度明如白晝的現場也迅速的漆黑了下來。

這還不算，再接著，頓時一片大亂的人群中，又有人扔出了另一團已經點燃的鞭炮，還恰好扔到了伍家父子的附近，鞭炮接二連三的迅速炸響間，本就已經受驚了的遊客更是徹底炸開了鍋，男人吼女人叫，小孩子嚎啕大哭，無數人下意識的拔腿就跑。

伍家兩兄弟的反應還算迅速，發現情況不妙，伍家兄弟就馬上一左一右的攙住了伍國瑩，催促道：“父親，出事了，快走！”

催促著，伍家兄弟還架起伍國瑩專挑人少的地方跑，儘可能避免被慌亂的遊客衝散乃至撞翻，伍國瑩也知道這會不是逞強的時候，便也沒有吭聲，老老實實的只是被兒子架著一起跑，心裡還忍不住琢磨道：“誰幹的？穆大人，還是潘老東家？接下來還有什麼花招？”

就好象那句著名的電影臺詞，伍國瑩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伍家父子才剛離開混亂的人群，逃到了一片相對比較開闊的黑暗處，混亂的遊客中就突然衝出來了兩個男子，穿著百姓衣衫臉蒙黑布，手裡還各自提著一把雪亮的腰刀，一看就知道他們的來意不善。

還真是來意不善，快步追到近前時，一個蒙面人揮手就一刀劈下，還是徑直衝著伍秉鑑的脖子砍來，伍秉鑑比較膽小，被嚇得趕緊放開父親躲閃逃命，被那蒙面人乘勢一腳踢開，然後一把抓住伍國瑩的左手。

另一邊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另一個蒙面人同樣是揮刀咋呼伍秉鈞，試圖迫使他主動放開伍國瑩，無奈伍秉鈞雖然不如弟弟奸詐，卻遠比弟弟孝順，為了保護父親，竟然還用身體去保護父親，結果被一刀砍在了肩膀上，頓時就血花飛濺，也讓伍秉鈞疼得發出了聲慘叫。

“滾！”

蒙面人終於發出了一點聲音，又搶上前一步一肘子把伍秉鈞砸在了地上，反手抓住伍國瑩的右手，和同伴聯手架起伍國瑩就往更加漆黑的地方撒腿狂奔，伍家兄弟也因此先後發出了殺豬一樣的慘叫，“救命！救命！有強盜抓人！有強盜抓人——！”

“好漢！好漢！好漢饒命！”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即便是已經見過無數的大風大浪，在這一刻伍國瑩也難免腦海裡一片空白，下意識的只會掙扎著哀號求饒，無奈那兩個蒙面人卻根本不聽，架著伍國瑩只是一路狂奔，還直接衝向了一條停靠在岸邊的小船。

“站住！你們想幹什麼？放人！”

眼看伍國瑩就將成為新的一名荔枝灣綁架案受害者的關鍵時刻，彷彿天籟之音的呼喊聲突然傳來，再接著，另一名男子手持鋼刀追了上來，大聲喝道：“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抓人？放開他！”

“救命！救命！”

彷彿是看到了天外救星，伍國瑩不假思索的就掙扎著大喊了起來，而綁架伍國瑩的一個黑衣人也不吭聲，回身就對著見義勇為男接連幾刀劈出，擺明了是想先砍死見義勇為男，然後再挾持伍國瑩離開。

對伍國瑩來說還好，見義勇為男的武藝明顯要高超許多，敏捷的躲開了蒙面人的接連攻擊，又逮住破綻，一腳踢飛了蒙面男的手中腰刀，繼而一刀把他逼得連退數步。

看情況不妙，另一個蒙面人也果斷一把將伍國瑩摔在地上，讓伍國瑩暫時難以動彈，然後回身揮刀來戰見義勇為男，還很快就和那見義勇為男乒乒乓乓的打在了一起，結果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伍國瑩才驚喜的看到，這名見義勇為男的男子，竟然是一名胸前戴著‘勇’字補丁的小軍官，很明顯是來自劉安雲麾下的淡水稽查隊。

這時候，又有幾個胸前戴著勇字補丁的男人大聲喊叫著衝了過來，到了現場還立即揮舞武器上前助戰，那兩個試圖綁架伍國瑩的蒙面男一看情況不妙，只能是果斷的撒開腳丫子就跑，見義勇為男窮追不捨，他的同伴也紛紛跟上，很快就先後消失在了黑暗中。

淡水稽查隊的成員倒也沒有全部加入追擊，有一個隊員就留下了下來，還好心的攙起了伍國瑩，問道：“老先生，你沒事吧？出什麼事了？怎麼剛才那兩個強人，就好象要把伱抓走一樣？”

“綁票！他們是要綁票！多謝好漢救命之恩，多謝好漢救命之恩。”

做為一名在廣州商場中屈指可數的大富豪，伍國瑩當然不做任何懷疑的就認定那兩名蒙面男子是準備綁架自己——還連幕後真兇都差不多猜到了，也趕緊向好心攙扶起自己的淡水稽查隊員連聲道謝。

這時，伍家兄弟也終於大呼小叫的追了上來，還是在看到父親沒有受到傷害時才鬆了口氣，然後一邊向淡水稽查隊員連聲道謝，一邊給受傷的伍秉鈞包裹傷口，手忙腳亂成了一團。

忙碌間，帶頭去追擊的見義勇為男也領著手下回到了現場，伍國瑩自然立即上前道謝，見義勇為男表示不必，又說道：“老先生，你到底是得罪誰了？怎麼看架勢，剛才那兩個歹人是準備把你抓走啊？”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多謝壯士救命之恩，多謝壯士救命之恩！”

伍國瑩有苦難言，明知道這事不是穆騰額就是潘振承乾的，卻不敢吐露分毫，只能是繼續向那名見義勇為男道謝。那見義勇為男也確實心善，又說道：“老先生，天太黑，要不和我們一起回荔枝灣碼頭那裡去吧，在那裡你應該能僱到馬車送你回家。”

已經成了驚弓之鳥，這樣的邀請伍家父子當然不會拒絕，自然是千恩萬謝的一口答應，然後隨著見義勇為男等一行人返回碼頭，結果讓伍家父子意外的是，當他們回到已經恢復了秩序的碼頭時，竟然迎面就碰到劉安雲一行人，然後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還向見義勇為男問道：

“老石，出什麼事了？剛才你怎麼帶人去那邊？”

“有人想綁架這位老先生，我碰巧看到，就帶著弟兄們過去救人了，還好沒出事。對了，仍鞭炮的人抓到沒有？”

“跑了，對地形特別熟，我們的弟兄追不上，擺明是本地人。”

“剛才抓這位老先生的兩個歹人，也肯定是本地人，也是仗著路熟甩開我們跑了。”

“兩位伍少東家，你們怎麼在這裡？”

見義勇為男和他的同伴對答時，劉安雲終於在人群中認出了伍家兄弟，立即驚訝的問起了他們的來歷，伍家兄弟慌忙行禮，又把他們的父親伍國瑩介紹給了劉安雲認識，同時說明了剛才發生的情況。劉安雲聽了大驚，說道：“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敢綁架怡和洋行的伍老東家？”

“這世道，沒救了。”

伍國瑩由衷的哀嘆了一聲，然後才在一再道謝的同時，問起了見義勇為男的身份來歷，也這才知道見義勇為男是淡水海關稽查大隊的副大隊長石文山，劉安雲身邊的則是正隊長陳天保，伍國瑩也很懂規矩，忙主動說道：“陳將軍，石將軍，二位見諒，老夫今天沒有什麼準備，明天，明天一定有心意送到。”

“老東家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石文山和陳天保一起謙虛，旁邊的劉安雲也微笑說道：“伍老東家，真的不必了，陳將軍和石將軍都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當初他們為了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即便已經抓到了在天津非常著名的大富豪範清濟範東家，也是二話不說馬上放人，沒有勒索範大東家那怕一兩一錢銀子。”

“劉大人這話什麼意思？”

伍國瑩一聽當然來了興趣，好在這事倒也不必麻煩劉安雲，旁邊的伍秉鈞和伍秉鑑兄弟馬上接過話茬，低聲介紹起了陳天保等人當初無條件釋放範清濟的經過，接過聽到這些情況，又結合自己剛剛的親身經歷，伍國瑩的眼睛當然就逐漸亮了……

荔枝灣的新產品展銷會上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少不得會有人把情況報告到廣州海關監督穆騰額的面前，結果聽到有人一箭雙鵰，一邊故意攪亂劉安雲的產品展銷會，一邊試圖綁架走伍國瑩敲詐勒索，穆騰額穆大人馬上就冷哼出聲，輕蔑說道：

“潘老頭能不能換點別的花樣？每次都是綁架這套，不嫌膩？！”

非常湊巧，同一時間的潘振承聽到了同樣的訊息報告後，也忍不住哼了一句，更加輕蔑的說道：“姓穆的總算是有點長進了，早點用這種法子，伍國瑩一家的財產早就被我們吃幹抹淨了，連渣都不剩了！”

當然了，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整樁事件最大的兩個嫌疑人穆騰額和潘振承，當然不可能搞什麼情報對帳，傻乎乎的去質問對方是不是這件事的幕後真兇。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今天這章總算是趕出來了，希望明天的運氣能好點，別再有那麼多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