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蒼蒼,易水泱泱,日子輕快一如川流而下的江河,轉瞬便是一瀉千里,沒想到

再次來到易水河畔,已是十二年之久。如今燕國正值隆冬臘月,易水河上結了一層

厚厚的冰凌,我瞧著河面上匆匆而行的馬隊,傳來陣陣馬駝鈴聲很是悅耳。

燕國與趙國只隔著一條易水河,我站在易水河畔朝對岸望去,清楚的記得也是臘

月,他與姬丹,在易水河的對岸救了瀕死的我。

十二年前,趙國,易水。

趙國臘月的嚴冬一點都不比燕國暖和,烈風呼嘯如刀過骨,在已結冰的易水河畔,

捲起白色的小旋兒,今兒雖是臘月十三,天上月亮卻圓的正好,似銀盤懸在天際,

我裹了裹被雪水浸透的單衣,藉著月光朝前望去,搓了搓已經凍得發脹的雙手,我

想若今夜我尋不到地方過夜,只怕這裡便是我要長眠的地方了。

我沿著易水河邊走了又走,卻如何都走不到盡頭,天南地北滿是白茫茫的雪,在如

此境遇下,我又走了半晌,恍惚意識到我怕是早已迷失了方向。

而我,卻沒有力氣。仰面倒在雪地裡,身上已分不清冷暖,我微微抬眼,發覺連睜

眼的力氣都沒了,努力了半晌才勉強睜開一道縫,看著天上一片璀璨的星河,漸漸

失去原有的光彩。我曾在趙國酒肆外,常聽一些乞討的老者說,這世上刑罰太多,

唯有一種死法並不痛苦,甚至有些人是笑著走向死亡的,那便是凍死,我吐出一口

濁氣,看著白色的氣息漸漸消失在黑夜中,卻如何都撐不住了,在閉眼的那一刻,

我想這片易水河,便是我最後的歸宿了……

我閉目垂死,耳畔恍惚依稀有聲音傳來,待我再睜開眼睛時,身側便多了兩個男

孩,一個身著華服坐在藤蘿椅上眯眼淺眠,另一個卻是一身乞丐裝束,他坐在我的

床頭,閉著眼睛身子微微斜靠在床邊的几案上,我轉著眼珠打量著周遭,最後目光

落在我床邊的男孩身上,原來他就是在雪地裡擁著我,為我取暖的人。

我動了動手指,輕輕地拂過他的眉目,他睡的很輕,我還未得逞他便醒了,他微微

一笑道:“小丫頭,你醒了?”我雖然不是很清楚,自已究竟是五歲還是六歲,不過

在他面前,我還是當得起小丫頭這三個字的,我攥著被子輕輕地頷了頷首,那旁的

華服少年聞聲也張開了目,朝我走來,只聽得他道:“趙政,你該不會是守了一宿吧?”

我抬眸對上他澈然的雙眸,華服少年走過了來,道:“小丫頭,既然醒了就趕緊回

家去吧。”我垂下頭暗地裡拭了拭眼角,也不知怎的,我一把拉著那名喚趙政的手

不放,那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他既救了我,又怎忍心將我一個人丟棄荒野?

趙政也不惱怒,將另一隻手放在我頭頂拍了拍,回頭對著華服男孩嗔怪道:“姬

丹,你雖是無心之失,卻難免讓旁人聽的難受,你既在易水河岸祭奠已故孃親,又

豈不知這等苦楚?你瞧她的樣子,若是父母健在,又豈會淪落至易水河畔等死?”

聞聽此言,姬丹道:“是我失言了。”言罷,落坐在我跟前,問:“小丫頭,你可有

姓氏?”我茫然地搖搖頭,自我記事起便一個人在外流浪,同行的人換了一茬又一

茬,到最後我的名字也就在顛沛流離中,換了七八個之多,在那個衣食都難以果腹

的日子裡,輾轉周旋於六國之中的人,只會記得哪個國家的律例嚴明,哪個國家河

清海晏,而在一片狼煙肆虐的國境內,又有誰還會記得一個孤女的姓氏?

姬丹聞言笑了笑,問:“那姬丹哥哥,給你取一個可好?”我抬眸,彎了彎眉

目,“雞蛋哥哥?”一旁的趙政卻是如何也忍不得啞然失笑,待我再回眸看向姬丹

時,他面色難堪,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你們兩個倒真是靈犀一點,小丫頭也就罷

了,趙政你怎還笑?”

趙政聽聞忙斂了笑容,與我解釋:“這位便是燕國派來趙國做質子的太子丹,姬姓

燕氏,你就喚他姬丹哥哥便好。至於我——”我把著他的手道:“我知道,你叫趙政,

趙政哥哥。”姬丹瞧著我半晌,酸溜溜地開口:“果真是誰救的丫頭,跟誰親!既如

此這丫頭的名字,便由你想吧,我不費這勞什子。”

趙政略一注目,撫掌道:“有了,我瞧你面板白皙,若冰雪凝脂,況且我們與你也

是在雪天相識,不如就喚你凝雪,可好?”“凝雪?”我自喚了一聲,算是應承下

來,那時我也沒有想到,以後,凝雪其名也將會被另一個姓氏所取代,一如我與

他,那一段本就不該發生的感情。

如此我便是有了自已的姓氏,我很是高興地點點頭,想著上天還算待我不薄,給了

我兩個如此好的哥哥,偏巧這時肚如擂鼓,趙政與姬丹相視一笑,我卻也如何都繃

不住了,趕緊窩進被裡,將臉埋了起來。

趙政將我從被子里拉出些,道:“餓壞了可不好。”說著便望了望日頭,他淡漠如霜

的臉面,立刻浮出焦慮,對著一旁的姬丹道:“瞧著日頭怕是有晌午了,我出來有

一夜了,再不回去我娘該擔心了。”姬丹眉頭皺了又皺,躊躇了片刻後還是開了

口:“你娘真的是趙蕭翎?”

趙政的眸子裡浮現怒意,站起身道:“我不明白為何你們一聽我孃的名字都神色大

變,我竟也不分明瞭,算了不與你爭辯,我若再不回去,她定會生氣,原本她便不

許我外出,如今我一夜未歸,只怕以後我也難再出門了!”姬丹問:“怎麼說?”

趙政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對姬丹道:“你不知道,昨兒我娘上集市,我好說歹說才

許了我一同出門,若不是我與一個小叫花換了衣服,哪裡能出來這麼久?”我雖未

聽得分明,想來也知他此番離去,怕是有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了,我掀開被子從榻上

跳下,一把拉住趙政的手,道:“趙政哥哥,你要去哪兒?凝雪要和你一道走!”

趙政怔了一怔,眸中閃爍著些許的不確定,姬丹見此番光景笑道:“誒呀呀,既如

此你便帶她走吧,況且她留在我這裡,也多有不便,若是傳到燕國,我父王指不定

如何罰我呢!”我報以感激的朝姬丹一笑,姬丹更是笑的明目張膽,對此趙政頗為

無奈:“你明知此番我回去,少不得一番暴雨驟風,你還讓凝雪跟著我。”

我搖頭道:“凝雪不怕,凝雪要跟著趙政哥哥。”姬丹一攤手,朝趙政撇著嘴,趙政

嘆了一聲,道:“那好吧,凝雪一定要乖,記得待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說

話,躲在我身後就好。”我重重地頷首,得了他的承諾,拉向他衣襬的手便鬆了

扣,趙政側目看向我,拉著我走出了館驛。

趙政拉著我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聞聽周圍叫賣聲往來不絕,前番雖經歷了一場

於趙人來講,無外乎滅頂之災的長平之戰,也多虧得平原君毀家紓難,挽狂瀾於既

倒,趙國才有得如此境地。我與趙政走了一刻鐘,轉過幾道彎後,才瞧見了他家所在。

“周府?”我瞧著門上嵌著的匾額,偏頭看向趙政,為何他姓趙,卻以周氏為家?趙

政道:“沒想到你還識得字。”我道:“還是略微識得幾個的,在趙國有誰不知大賈

周川源之名,只是沒料到趙政哥哥,竟然是周府的人。”

趙政卻搖搖頭,道:“自打我出生起,便一直住在這裡,但我清楚的很,這周府終

歸不是我的家。”我不明所以,還是跟著頷了頷首,趙政拉著我道:“我們進去吧。”

還未走到中門,我便瞧見一位極美的女子從迴廊處跑來,她的身側還跟著一個粉衫

姐姐,雖不及她,卻也是不差的,只見那極美的女人站定在我與趙政跟前,眼瞼處

已見紅腫,俯下身便將趙政抱在懷裡,聲音已帶了哭腔:“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

娘有多擔心你,你——”

與女人面露驚喜不同,趙政面上顯得極為寡淡,“娘,政兒有話問你。”我想這位極

美的女人,便是趙政的母親,姬丹口中的趙蕭翎吧。趙蕭翎鬆開抱著趙政的臂膀,

趙政目光深沉,帶著些許探尋的意味盯著她,趙蕭翎竟被這深鎖的目光,看的一陣

心虛,問:“什麼話?”

“娘,我爹到底是誰?”趙政說的平靜,我目光驚愕地看向他,原來他與我一樣,也

是個可憐人。趙蕭翎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問這些?你年紀尚小,這些事情還

是不知道的好。”趙政環視著眾人,發出近乎凜冽的冷笑,最後將目光鎖在趙蕭翎

的身上,問:“為什麼,你不願讓我知道?又為什麼你不願告知我真相?可是我已

經知道了,娘,你難道還不願意說嗎?”

趙蕭翎面色一白險些跌倒,扶著身側的女子,神情蕭索:“你知道什麼?”趙政

道:“我爹是異人,是秦國的公子!”我躲在趙政的身後當心一震,也多少明白了趙

政哥哥跟隨母姓的原因,如今秦趙兩國因長平之戰如同冰炭,在趙為質的趙蕭翎也

唯有隱瞞這一計為之。

“什麼!你是從哪聽來這些話的?”隨著一聲清脆的掌聲落下,趙蕭翎一臉驚愕地看

著發顫的手掌,我趕緊上前,卻被趙政按在身後,他輕輕碰觸著已經發紅的面頰,

萬般不解九年來一直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竟出手打他,而原因只因為他問了一句

生父是誰。

他不想哭,只是淚水鑽進了他的眼睛,想止都止不住。

我未曾想過在侯門公府裡,也會有這麼多不得見光的往事,而趙政哥哥他竟有這般

令人心酸的故事,我拽著他的袖口,輕輕走過去,為他擦拭著眼角淚水,趙蕭翎身

邊的女子發現了我。

趙蕭翎此刻心如亂麻,撫著胸口竭力保持著鎮靜,已而一個髮鬚皆白的老者,拄著

柺杖安步當車地走來,趙蕭翎趕緊過去,道:“周伯父,政兒的身份只怕是——只怕

是已經洩了出去,若是被平原君發現端倪,不止我與政兒性命堪憂,只怕還會連累

周府。”

周川源嘆了口氣,道:“不要自亂陣腳。”他雖這樣安慰,心中也著實沒底,料想平

原君的手段,他難免擔憂,只是當著趙蕭翎的面,不好顯露出來罷了。趙蕭翎欲

言,周川源從袖口中掏出一枚竹簡,遞予她,“原不想現在告知你,不過政兒一事

茲事體大,如今趙國又正逢多事之秋,你也好早做打算。”

趙蕭翎雙手接過竹簡,隨著文字映入眼簾,拿著竹簡的手不覺間開始震顫,她抬起

眼眸對著周川源問:“他,他——要回來?”周川源頷了頷首,趙蕭翎清麗嫵媚面容

中,透著寒冷的白,隱藏在淡紫色袖袂下的削蔥指漸握成拳,“何時的事?”

“一週前,他已入趙境。”

站在中庭的趙蕭翎瞧不出悲喜,諸多情愫在一張臉上變化萬千,既有驚異,又有錯

落,既有喜悅,又似悲愀,就連一旁的趙政也看呆了,我悄悄拉了拉他的袖袂,

問:“趙姨母口裡的他,難不成就是你的爹爹?”趙政搖搖頭,眼神卻近乎透

亮,“我從未見母親如此失態,不過我想大概是吧。”

不過說來也是奇特,自從看了那竹簡後,趙蕭翎的神情便好了許多,在趙政的一再

懇求下,我也被允許住進周府,那時候我也未曾多想,只覺得丈夫要歸來,作為妻

子定是要歡喜的,只是我卻未曾細想,一個秦國的準太子又如何能丟下政事,親去

別國,更何況,還是一個與秦國勢同水火的趙國?

而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我與趙政分別後三月後,在趙國邯鄲的菜市,那場近乎於

瘋狂的殺戮……

傍晚,燒雲通透了天際秀麗的晚景,我坐在迴廊下,瞧著天際兩抹微微的殘紅,隨

著風的湧動或密或疏,心底竟第一次湧起了一種家的感覺,趙政朝我走來,面色是

我看不出的沉鬱,他見我在看他,還是朝我笑了笑,我道:“趙政哥哥,你心裡不

好受吧?”

趙政搖搖頭,隨著我雙手也倚在了欄杆上,“我雖然出生在趙國,心底卻是對這裡

及其厭惡的,在西市上我聽說了很多關於我孃的傳聞,如今瞧著我娘這般反應,只

怕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我問:“什麼樣的傳聞?”

趙政道:“他們說我娘,是浛洸閣極具盛名的舞姬,更是平原君傾慕的人,卻不惜

放棄富足的生活,與陽翟商賈呂不韋浪跡天涯,後來也不知因何緣故嫁予我父親。”

我頷了頷首,尋思了一會兒,拄著腦袋偏頭去看他:“那趙政哥哥的父親,便是秦

國的公子?”趙政默然,復而道:“我總覺得,在這裡呆不長了。”我問:“是因為知

道了,你爹是秦人麼?”趙政與我凝視許久,問:“你是趙人,可你對這份故土可有

留戀?”

我搖了搖頭,在沒遇見趙政與姬丹之前,我每天都在生死之間掙扎,在飢寒交迫間

中,數以萬計的人死去,而像浛洸閣這樣的地方,卻依舊歌舞昇平,這樣不能救萬

民於水火的君主,卻以犧牲萬民性命為代價才得以保全的國家,又有什麼可值得留戀?

我握緊了他的手,道:“我只想一直跟在你身邊!”趙政朝我復而一笑,掌心覆上我

的手背,弄得我心頭一暖,我雖與他相識不過兩天,卻已傾蓋如故。

趙政道:“天涼,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欺身翻下欄杆,與他一同走在迴廊上,我

道:“昨夜聽小蝶姐說,周府今日要來客人,你可有見到?”趙政道:“未曾,估計

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吧。”

冬日的天黑很快,還未等我與趙政走到住處,天便暗了下來,各房皆已掌燈,我們

穿過月牙石門後沒一會兒,便瞧見一個陌生的男子,身形閬閬,白衣綰髮,頭上戴

著束髮平冠,他站在西廂外,卻不進去,目光直鎖茜紗窗上那燭影搖曳下,映出的

綽約身姿。

趙政屏氣凝神,拉著我躲進了月牙門旁的柳樹後,我拍了拍他的後背,悄聲

問:“我們為什麼要躲?他難道不是你的爹爹麼?”還未等趙政開口,西廂的門便開

了,趙蕭翎漫不經意地走出房門,她手中還拿著尚未打完的珠絡。站在窗下的男子

開了口:“蕭翎,好久不見!”熟悉的聲音迅速掠過全身,趙蕭翎手裡的珠絡掉落在

地,再次四目相對,她傷然,他悲憫,昔年梅花零落,肅殺了兩人的詩意之心。

“想不到我還能再見到你!”趙蕭翎單手攏著青絲,在月光籠罩下透出一種無法言明

的寂寥,“蕭翎,這麼些年你過得還好嗎?”男子還是忍不住叫了那兩個字,她啜泣

相顧無言,他走上前拾起掉在地上的珠絡,“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都是我對不

住你!”

話未落,趙蕭翎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和思念,她緊緊地抓住呂不韋的衣襟,將

頭深深地埋入他的胸膛,“呂不韋,我恨你!我恨你!”

我正納悶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靠在一個陌生男子的肩上哭,趙政的身子猛然一

顫,我抬眸緊緊抓著他的肩膀,趙政道:“這個人是呂不韋,他不是我的父親!”他

的目光暗了暗,拉著我便要離開。在這當口,趙蕭翎脫離了呂不韋的懷抱,又

道:“在你眼中,權勢與地位就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竟能讓你放棄白首不離的

盟誓!”

呂不韋神色悲愀,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遞予趙蕭翎,道:“有誰希望生活在烽火狼

煙之中,可惜我別無選擇,上天既讓我身處亂世,我也不能做到隨遇而安。我知

道,我這樣說無論對誰都是殘酷的,我也知道我的選擇一定會傷害,對我來說重要

的人,但你要相信,無論我怎樣抉擇,我對你的感情一直都是真的!”

趙蕭翎打掉呂不韋遞上錦帕的手,冷笑:“若說從浛洸閣始都是我的一廂情願,那

你又因何來招惹我,只為了最後要將我獻給異人麼?”她攜了攜眼角的淚水笑的泠

然,“呵,我早就該想到的,到最後我只是你手上,一顆爭權奪利的棋子啊!”

呂不韋垂下手,空落落地袖管被風撕扯的凜冽,恍惚過了很久,他才開了口:“也

許你是對的!可為什麼,怎麼會這樣?我一直覺得是異人拆散了我們,可我卻未想

到,是我!是我拆散了我們!”

他捂著胸口,好似很痛苦,沒過一會兒便嘔出一口血,趙蕭翎慌張跑過來,扶著他

胳膊的手又抖了又抖,嗚咽著:“不韋哥!”

躲在門口的趙政與我,難以置信的望著彼此相擁而泣的兩人,趙政握著我的手一

抖,拖著我直接衝了過去,臉色鐵青的質問呂不韋:“你不是我爹,說你到底是

誰,要對我母親做著什麼!”趙蕭翎面帶痛色地瞧著趙政與我,呂不韋面色如舊地

看了趙政半晌,好似自言,又好似再問趙蕭翎,“這,就是政兒吧?”

趙政面帶警惕地瞧著來人,問:“你如何得知?”呂不韋笑了笑:“我是你父親的朋

友,呂不韋。”趙政張開手將呂不韋與趙蕭翎隔開,冷哼一聲:“我憑什麼相信

你!”呂不韋也不惱怒,似乎還很欣賞趙政此舉,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鎏金的項圈,

上面還掛著寄名鎖,鎖上面刻著的是我認不出來的字,呂不韋將此物遞給趙政,溫

笑著:“這是你父親讓我交給你的。”

趙政疑惑地接過,撫摸著寄名鎖上的文字,問:“上面刻著什麼?”呂不韋俯下身,

將寄名鎖佩在趙政的脖頸處,面色凝重地看著趙政:“這上面刻著你真正的姓氏,

嬴政!”趙政拿著寄名鎖,重複地呢喃著嬴政二字,呂不韋道:“這是一個傳承了千

年的姓氏,更是秦國王室的姓氏,如今你已明瞭自已的姓氏,從現在開始便要做真

正的自已了。”

那時還我不知道,呂不韋口中‘真正的自已’從何解釋,更不明白他所言的使命,究

竟所待何指,瞧著身旁也陷入沉思的趙政,我想也許在那年,他便已瞭解,甚至知

道,他將來要完成的,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使命。

就在趙政拉著我暴露在呂不韋與趙蕭翎面前時,我就在尋思一個問題,此番我聽到

如此驚天覆地的秘密,在酒館茶肆見慣了視生命如螻蟻的我,只怕是在劫難逃。果

然呂不韋便問及我的來歷,趙政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麼,直接將我護在身後,趙蕭翎

嘆道:“原是我那天粗心,政兒偷跑了出去,回來身側便跟了個小女孩。”隨後她壓

低了聲音,拉著呂不韋的袖袂,道:“不韋哥,政兒的身份只怕是不好了!”

呂不韋皺了皺如峰的劍眉,負手望著飄下的小雪,道:“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

離開趙國,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你和政兒的安全,周府也可保全。”趙蕭翎抿了抿紅

唇,沙啞地喚了聲小蝶,“把政兒和凝雪帶進房去。”我也很識趣,跟著小蝶姐便進

了屋,原是趙政還不願意走,最後硬是被我拽進了屋。

剛進屋,趙政便拂開我的手,氣鼓鼓地坐在一旁,道:“你拉我作甚!”小蝶笑

道:“想來先生和趙姑娘還有事相商,小孩子在場多有不便,你只需記得他們終歸

是為你,為周府好就是了。”我瞧著小蝶姐手裡抱著一匹紅綃,問:“小蝶姐,你這

是做什麼?”

小蝶的眉目彎了又彎,樂不迭地道:“我們周府的大小姐回來了,還帶回來個姑

爺,明兒便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好了,我不與你們多說了,囍房那邊還有事做,政

兒你們別亂跑。”我瞧著趙政依然不語,只得替他應下,待小蝶出門後,我端了杯

茶遞予趙政,見趙政依舊不理我,端茶的手也不敢亂動,良久趙政接過茶杯,嗔怪

道:“那呂不韋其心不良,母親又與他親厚,我若不去看著他,只怕要壞事。”

我尋思片刻道:“可是趙姨母已經嫁給了你父親,眼下秦趙兩國如同冰炭,不可共

存,在此危機時刻他還冒險從秦國趕來,可見他不是壞人。”趙政將茶杯放下,手

指向心口,嘆道:“這我也知道,可這兒不舒服。”趙政別過頭去,不再看我,我坐

在他身旁自經嘆氣,“要說心疼,我才更心疼吧,方才你也聽見,呂先生之言要立

刻離開趙國,我好不容易結束了顛沛流離的日子,如今只怕又要——”

趙政扭過身來,握著我的手道:“那你跟我一道走!”我笑的慘淡,趙政垂下手,神

情落寞:“是了,我作為嬴氏後裔,此番歸國必是九死一生,又如何能拖累你?”我

抬頭,眼淚紛飛,一把握住趙政的手,道:“我不怕被你連累,只是他們不會答應

的,陷入如此危局,多帶一人便多一分的危險,嬴政哥哥,我不想你受傷,我要你

平平安安地回到秦國!”

“阿雪!”趙政抱住我眼眸篤定,輕輕地擦著我臉上的淚水,我卻是愈發的不爭氣,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趙政伸出手,翹起了小拇指,道:“阿雪,咱們約定等將

來,你有能力了便來找我吧。”我茫然地看向他,眼淚朦朧了雙眼,我看的並不真

切,他將手指套在我的指上。

他笑的純粹,朝我晃晃小手指,道:“阿雪,你應下了以後便不準後悔!”我猛地頷

首,“我明白了,你以後是要做王上的人,而我便要做你最好的幫手。”趙政笑著摸

著我的頭,道:“今夜早點休息,明日我帶你去姬丹哥哥那裡。”

我問:“為什麼要去他那裡?”

趙政將我從榻上抱了下來,將被褥攤開,回身看著我道:“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做這

樣的事情麼?”我搖搖頭,想著我與他的約定,道:“自是不想的!”趙政道:“若留

在這裡,你未來的一輩子,只能是個粗使丫頭,去姬丹那裡至少還有識文斷字的機

會,別忘了你應下的事,別忘了我還在咸陽等你。”

我抿著雙唇,儘量不讓自已哭出聲來,趙政走了過來將我抱在懷裡,聽著他的心

跳,突然我也覺得心也跳得好快。以至於在他走後數年,我經常回想起那天的場

景,小雪,西窗,燭影……

我想,今生我最幸運的事,便是在我最好的年華遇見了他,這個改變我命運的他……

第二日,天還未大亮,趙政便將我從榻上拉了下來,我嘟囔著問他何必起得如此

早,趙政將衣服抱來給我,把食指按在我的唇上,又搖搖了頭,我會意接過衣裳快

速穿上,悄聲走出西廂的房門,趙政拉著我道:“今天是周府大小姐的大喜之日,

府內少不得人頭攢動,若不早點溜出去,怕是日後就沒這個機會,將你送出去了。”

我心底登時騰起濃濃的暖意,想著如今以他在趙國的際遇,卻甘願為了一個小丫頭

隻身犯險,握著他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力度,我想以後若為了他,無論做什麼我都

是願意的。

趙政帶著我,故意沒走正門,我與他從後門溜出後,走在巷子口,趙政對我

道:“我的身份,不要說給姬丹聽。”我雖不能理解為何他是秦室王孫的訊息,不可

告訴姬丹,但還是應了下來,畢竟事態嚴重,我一如往常喚他趙政哥哥。

不多一會兒,我與趙政便來到館驛內,許是正月的緣故,館驛內稍顯得冷清,在家

老的引領下,進了燕國的宮館,剛一入內,便瞧見姬丹早早迎在門口,臉上更是露

著喜色,道:“你們可算來了。”趙政與我對視了一眼,我笑道:“我們也才走了兩天。”

姬丹自經坐下,攤手道:“你不知道,我在這又不可隨意走動,真真是要無聊死

了,如今又正逢正月,館驛內的人就更少了,離家在外難免心境悲涼。”我未曾料

想,一如愛玩鬧的姬丹,也有如此淒涼的背景,原本我以為在宮室之中的孩子,生

下來便是榮耀萬丈的,如今看來那話本之言,盡數是騙人的。

我趕緊走到姬丹身邊,晃著他的手道:“如今我們不是來了麼,你就莫要愁眉苦臉

了。”姬丹頷首道:“說的也是,對了,今兒你們過來的也巧,我這倒有一件奇事說

與你們聽。”我來了興趣,拉著趙政坐在姬丹跟前,問:“什麼事?”

姬丹從身後的几案上,拿來一卷竹簡遞給趙政,趙政將其展開,臉上露出些微的震

驚,由於我又認不全上面的文字,只得問道:“上面寫了什麼?”姬丹道:“在趙國

有何人不知周川源之名啊,今兒便是周府小姐,周若水的大婚之日,要不我帶你們

去湊湊熱鬧?”

聽完姬丹之言,我更是吃驚,面色也稍顯的不自然,趙政從几案下,握住我的手,

我稍稍緩了一會兒,聽他言道:“這周老爺再具盛名,也不過是邯鄲城內區區一商

賈,哪裡來的什麼奇事?”

姬丹忙擺擺手道:“說的不是周川源,乃是他的女兒周若水。”我偏頭表示很感興

趣,姬丹瞧著我的模樣,頗為得意晃晃頭,直到被趙政嗔怪,才接著道:“原本那

周家的女兒,已許配給了平原君手下第一門客徐若揭,卻不知如何逃到了秦國,如

今兩國正鬥得是如火如荼,往來與秦趙兩國的要道也已封閉,可就在這當口周家的

女兒,竟能毫髮無損的回來,還在今兒成婚,難道還不是一件奇事?”

我與趙政相視一顧,結合之前小蝶曾言,那周家的小姐,必是和呂不韋一塊回來

的,如今趙政哥哥的身份已暴露,再加之此事牽扯到徐若揭,諸多資訊匯聚一處,

只怕那平原君也會瞧出端倪。想到這,我趕緊抬眸去瞧趙政,他垂眸沉思,我想他

定也料到了,趙政站起身,慢慢地調整著呼吸,瞧著姬丹笑道:“這還真是一件趣事。”

姬丹道:“這是自然,要不我們今兒便去湊湊熱鬧如何?”我在那兒急的直跳腳,想

來這周府如今是斷不能再去的,拉著趙政的衣襬猛然搖頭,趙政笑笑道:“去了也

無外乎繁文縟節的流程,何必找那沒趣兒。今兒,我來倒還有件事,要託付於你。”

姬丹道:“你倒是會託人,說吧什麼事?”趙政拉著我走到姬丹面前道:“明兒,我

娘要帶我出趟遠門,如今趙國不太平,我擔心將凝雪留在家中會出事,所以——”還

未等趙政說完,姬丹便拉過我道:“就這事?我應承下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

娘既不讓你出門,又為何要帶你出遠門?”

趙政笑了笑,“這,既是家母之言,為人子者,也不好置喙,你即應下了,如此我

便回去收拾收拾,也早做準備。”我對著趙政猛然搖頭,心知他此番回去兇險難

測,我卻是沒有他那樣的好城府,沒一會兒便哭了出來。

姬丹瞧見我哭,直接罵我沒出息,見我哭的更兇,又勸慰道:“又不是再也見不

到,趙政他還會回來的。”我抬眸去看趙政,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看我,我喃喃著,

道:“你既走了,就永遠都不要回來!”

等著,我去找你……

趙政顫抖著朝我伸出手,道:“送我出門吧。”我無言伸出手,姬丹卻倚在門框上好

整以暇地瞧著我兩,他拉著我踏在雪地上,一段本不長的路,卻恍惚走了很久,走

出館驛後,我抱住他,竟是再也忍不住,趙政撫著我的頭髮,眼角帶著笑意:“阿

雪,你做的很好。”

我猛地離開他的懷抱,抱著他的雙肩問:“為什麼,還要回去?你明知道的!”趙政

撫了撫我頭髮上零落的雪花,道:“因為我娘在那裡,我不得不回去。”說著便又抱

住我,我掙扎著還欲再言,只覺得耳畔暖暖的:“乖,讓我再抱一會兒。”

已而他鬆開我,拉著我將我扔進館驛的大門,喊道:“凝雪,別忘了你之前答應我

的,我會活下去,我會在咸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