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冉抱著腳指頭窩在地上半天沒動彈,光腳踢到什麼東西的一瞬間,她的眼淚已飆出眼眶。
如夢幻般的“白色光暈”在疼感襲來時也一併消失了,江一冉痛得嗞牙咧嘴的同時也慶幸這疼痛救了自已,與紅衣女子握手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一股陰冷神秘的力量,極力要把她也帶往黑暗深淵。
痛感退去,她緩緩站起身。
眼前漆黑如墨,靜謐無聲,連同她都像是被一併凝固在黑夜裡,除了呼吸和心跳,即便再仔細辨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小白龍”或許真的走了。
江一冉做了個深呼吸,從夾克的內袋裡取出一個密封塑膠袋,抽出裡面的微型防水手電筒朝周圍照了一圈,確認安全才往腳邊照去。
小小的石碑就立在那。
看上去不過高至成人膝蓋,石碑頂端兩側卻鏤空雕有雙龍戲珠,並以篆書刻有十個氣勢凜然的大字——天地三界十方萬靈真宰。
這竟是道教的天地三界神位。
只是不知是何人、何時,有何用意立在這無人的地下溶洞。
江一冉緊握手電筒繞過石牌,白色光圈下,它背面的一行小字清晰可見——至暗之地。
至暗之地……江一冉在心中揣摩著意思近身蹲下,但還沒等仔細辨認她整個人又僵住了。
亮如白晝的光不知何地自她背後冉冉升起,一瞬間就將青白色的石碑照得雪亮,甚至白得過於刺眼。
那“白色光暈”又來了?江一冉關閉手電筒塞進牛仔褲口袋,遲疑地慢慢轉過身站起來,一股溼暖的氣流就在此時帶著草木的清香撲面而來,自她腳下的沙礫小路向後延伸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原始森林。
密林之上,金色的驕陽閃著炙熱的光輝,照得渾身溼漉漉的她暖和得直想嘆氣。
突然,不遠處的灌木叢裡傳來一絲極細的聲響,驚得林間跳躍的鳥兒扇翅高飛,一條深棕色的眼鏡王蛇大搖大擺地爬行到對面的草叢裡,只一會就沒了蹤影。
眼鏡王蛇不是食草動物。
如果將其視為原始森林的食物鏈頂端,那就說明這片生機勃勃的森林裡存在一套完整的食物鏈,和獨立的生態系統。
所以,這真的是幻境嗎?江一冉緊盯著天邊刺眼的豔陽,地下溶洞或許沒有人類居住,但只要一點點光和水源,再加上石灰岩裡的礦物質,的確可以孕育出聲勢浩大的植物群。
而有了植物,也就有了動物存在的基礎。
雖是如此推算,即便腳下傳來的暖意時刻都在提醒她再往前走幾步吧,找個地方休息曬乾再走,江一冉也不曾挪動半步。
她急忙轉身就走,沒弄明白“至暗之地”是什麼意思絕不能過去,七年前的教訓她一輩子都不敢忘。
然而看著不過幾步的距離,卻是怎麼也走不到石碑跟前。
這時,又有細碎的聲音傳來。
是腳步聲!聽聲音還不止一個人!“江一冉,你怎麼跑到這來了,害我找你好半天.”
“誒,這不是歷史系的江一冉嗎?”
“你又要去哪阿,小冉?”
好幾道熟悉的聲音接連響起,江一冉越走越快,強迫自已絕不能回頭。
“江一冉她怎麼了,不去參觀‘龍潭祭’了?”
“是阿,明明之前還申請了好幾次,要跟我們考古系去周家村田野調查.”
“小江?”
又一道久違的聲音。
江一冉腳步一滯,沉得再也邁不開。
那聲音似乎在朝她走近,“你怎麼渾身都是溼的,還光著腳?”
無需回頭。
她知道這是她永生難忘的恩師,華清大學考古系的張元教授,江一冉壓抑著喉頭的哽咽,想說說不出,想走卻也走不了。
“小江你怎麼了?”
張元教授已經走到身後,常年教書育人,六十多歲的他聲音低沉略帶沙啞,“溼成這樣先跟我們去把衣服換了.”
教授略帶責備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關心,江一冉咬牙微微側頭,餘光瞥見頭髮花白的教授仍戴著她送的牛仔遮陽帽,只覺心口酸漲難忍。
“教授……你不要去周家村.”
她說著眼淚已湧到眶邊,模糊了大片的視線,“那很危險,你會,你會……會受傷……”她終歸還是無法說出“死”這個字。
七年前,張元教授帶隊前往周家村考察“龍潭祭”古文化,卻因為她的疏忽永遠埋葬在了那裡。
這是幻境!是日夜折磨她的妄念!江一冉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扭頭繼續走。
身後靜了一會,又傳來張元教授的聲音,“同學們,我們先走吧.”
“走嘍,向周家村出發.”
“再見了,小江同學.”
遠遠傳來的歌聲,說笑聲,讓人備受煎熬,而石碑卻是遠得如在天邊盡頭,不論如何大步奔跑始終無法接近。
不能再跑了……江一冉喘著粗氣停下,但不等她完全平復,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
“江再,你又要半途而廢了?”
江再?還沒回頭,那聲音的主人就繞到她面前,“江再,爸爸有沒有說過做任何事都要堅持到底!”
爸爸?!看著面前一臉嚴肅的中年男人,江一冉茫然地回頭看向身後,那片異常繁榮的原始森林仍在,但遠去的夥伴早已消失在密林間。
這是……雙重幻境?原來即便踢到腳尖,她也沒有離開過幻境。
“爸爸跟你說話,江再,你在往哪看?”
江一冉緊咬嘴唇,牢牢緊握的雙拳拼命告誡自已,她的父親早在她六歲那年遭遇綁架時一併失蹤了——他是假的。
見她沒有回答,中年男人突然嘆了一口氣,“今天就放你一天假吧,江再,明天再學習.”
說完他走到江一冉面前,朝她輕輕招手,“江再,今天是你的生日,過來吧.”
“好的,爸爸.”
軟軟的小聲音從身後傳來。
江一冉驚得驀然回頭,一束金色的強光恰在此時迎面照進她眼中,她不適地轉開頭,只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過她身側——那是六歲時的她!爸爸開啟門,牽著白色公主裙的小人兒走出去。
客廳裡早已站滿了人,那時年幼的她一個都不認識,但現在再看,全是周家和黃家的人。
除了爸爸媽媽和靳東南母子,她還是不明白她的生日和周黃兩家有什麼關係。
小人兒在蛋糕前握著小手許願,唱生日歌,所有人都圍著她拍手、唱歌,笑著祝賀公主,生日快樂。
除了爸爸叫她“江再”,所有人,包括媽媽都叫她“公主”。
唱完歌,人群開始走動,將各式各樣包裝精美的禮物送到小人兒面前。
江一冉這才注意到,人群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頂白色的漁夫帽,他果然早就見過她!似乎察覺到什麼,漁夫帽與她視線稍一觸碰掉頭就往門口走,江一冉氣得抬腳便追,但越來越多的人從門外湧進來,面無表情地將她齊齊往裡推。
眼看就要被無數隻手手腳腳推搡回“原始森林”,江一冉情急之下揪出脖頸的紅線,核桃大的魚驚石晶瑩剔透,小巧可愛,握在掌中無比溫潤。
卻令一眾瘋狂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一冉盯著魚驚石上雕刻的兩抹捲雲紋閉上睛睛,待再睜開時,周圍又是黑如長夜。
她一手握著魚驚石,另一隻手反轉自身後的牛仔褲口袋抽出微型手電筒,白色的光圈投射在小小的青石碑上,它一動不動地立在她腳邊。
河水靜謐,溶洞無聲。
她一直都在原地。
只不過剎那間似乎經歷了兩個世紀,江一冉腳步輕浮地朝後退了兩步,她的背後早已滿是冷汗。
“你沒事吧?”
這時,又有人走過來,停在手電筒的白色光暈外就不再靠近,他似乎不需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