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君安與何方先後從永樂宮走出,即便他們撐著傘,卻依舊渾身溼透,狼狽不堪。

尤其是君安,他用來矇眼的黑布已然不見,露出那雙毫無光彩、宛如死魚般的雙眸,溼漉漉的頭髮緊緊貼在那張俊美而又白皙的面龐上,顯得分外悽然。

越清淺望著這般的君安,心中百味雜陳,她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君安這模樣就知道,他定然遭受了極大的打擊,心底莫名湧起一股內疚之情,她忍不住喚道:

“君安……”

君安聽到她的聲音,身軀猛地一震,打了個激靈,隨後慘然一笑:

“越清淺,你來了,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

越清淺無言以對,眼見君安並無大礙,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我只是擔心你,特意前來看看你,你如今可好?”

君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點頭說道:

“我好得很,從未如此好過,如今你知曉我是個廢人了,想必也不會再糾纏我了,我反倒高興得很。”

越清淺低下頭,不禁思忖:若是自已未曾將君安拖下水,他是否就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然而她得出的結論卻是,即便沒有她,君安也會這麼慘!

他已然攤上一個劣根性的弟弟,或許還有個偏心的母親,就如同自已前世那般,遲早會被榨乾所有價值,含恨而終!

所以她突然就不內疚了,抬起頭直視君安那張如藝術品的臉,幽幽問了句:

“你有沒有試過,為自已而活,哪怕只有一次。”

“為,自已而活?”

君安的雙眼依然沒有任何神采,但他的面色卻沒有那麼冷硬了,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

忽然他笑了一聲:

“或許,下輩子可以試試。”

聽到這句話越清淺心裡咯噔一下,快速看遍君安渾身上下,卻見他手腕處有一道淡淡的紅痕,鮮血不斷湧出,但剛一湧出就被雨水沖刷乾淨。

“君安!”

越清淺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君安紅著雙眼仰著頭,似乎要臨近崩潰邊緣,他瘋狂的想要甩脫越清淺的手,兩人拉扯之間從他袖子中掉出來一塊瓷器碎片。

這下跟在他身後的何方才反應過來。

“殿下,您有沒有被割傷?”

何方趕緊過來看他的傷勢,誰知君安突然一聲暴喝:

“都給我閃開!不許管我!”

何方愣住了,他從沒見過君安如此暴怒,他都有些懷疑這是不是自已的主子。

唯有越清淺並未被他的怒喝所震懾,竟用牙齒硬生生將他的袖子撕下一塊,而後緊緊鉗住他的手,強行為他包紮起來。

君安兩行清淚混著雨水流淌,似乎已經脫力了,掙扎的不像之前那麼劇烈,但語氣卻更冰冷而絕望:

“越清淺!你究竟意欲何為?”

越清淺怒目圓睜瞪著他,大聲吼道:

“多大點兒事啊!你就要尋短見!你要知道,自殺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這不過是懦夫用以逃避的手段罷了!”

君安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往昔最怕被人說成懦夫,而如今卻甘願當那懦夫,只因他實在是太累了,對這個冰冷的世界也再無半分留戀之情。

“我,雙目失明,從未見過這世間一眼,我的父母兄弟非但對我毫無憐惜之意,甚至視我為恥辱拖累,我傾盡所有力氣想要得到他們的認可,可,收效甚微。實則……我能活到如今,已然實屬不易……”

越清淺靜靜地聆聽著,她這才理解君安,他究竟多大年紀?

方才滿十八歲罷了,前世在這個年紀,高中畢業而已。

他不僅眼前一片漆黑,生活更是毫無半點光亮,讓一個少年人長久處於這爾虞我詐的皇宮,又給他施以高壓,精神狀態良好都算是奇蹟了。

或許正如他所言,能活到如今,已然極為不易了。

君安嘴唇愈發蒼白,聲音愈發微弱,說得也愈發艱難,緩緩滑落下去。

越清淺雙眸通紅,緊緊抓住君安的手,她強忍著發酸的鼻尖,倔強地將他拉起,讓他的手臂架在自已的肩膀上,使出渾身力氣支撐著他,使其得以站立。

她仿若要將前世的那個自已拉起,撐起來,她就算死,也要筆挺地站著死去。

君安因失血過多而昏昏沉沉,但他能感覺到,越清淺那股倔強的支撐之力。

他難以理解,在他眼中,越清淺不過就是一個被嬌慣壞了的大小姐,凡事隨心所欲,全然不顧及他人感受,但此刻他竟覺得越清淺是唯一懂他的人,只因他也不甘心如同一攤爛泥般,趴在地上死去。

“你儘管厭惡我,儘管拒絕我,但你若想要死,我卻絕不允許!一旦你死了,萬事皆休,我將再無藉口,必定要嫁給太子那個混蛋了!”

越清淺緊緊咬著牙,攙扶著君安,緊緊捂著他的傷口,朝著太后壽康宮的方向走去。

君安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他再未言語,卻將身子靠在了越清淺身上,沉沉睡了過去。

*

太后寢殿,壽康宮。

太后常年禮佛,宮內始終煙霧繚繞的,她也當真是個菩薩,越清淺帶著半死不活的君安過來時,她也僅是給了個偏殿給君安躺著,連面都沒露。

玉嬤嬤是太后身邊的老人,也是看著君安長大的,也只有她心疼君安,趕緊讓人找了御醫來,也對越清淺千恩萬謝了一番,並找來乾衣服給她換上。

御醫進進出出,越清淺便耐心的等著,一直到夜晚,才傳來君安甦醒的訊息。

此時,雨已漸停,越清淺很高興,想要去探望君安,卻被青團攔著:

“小姐咱們該出宮了,宮門快要落鎖了。”

越清淺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只得嘆了口氣。

“走吧。”

說著,主僕二人就從待了一下午的暖閣裡走了出來,越清淺路過君安的偏殿,微一停留,她也不知怎麼了,就有一肚子話想要跟君安說,或許是他跟自已的遭遇太像了,故而她生了憐憫之心。

只希望他別再想不開了,越清淺喃喃自語:

“君安,保重。”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踏出壽康宮的大門。

此時孤零零坐在偏殿床榻上的君安似有所感,他微微抬起頭,蒼白的嘴唇微微蠕動: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