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寧縣千戶所。
很窮，窮得叮噹響。
歸結其原因，這裡靠海，每年都能和海盜流寇幹上幾架。
時間久了，來這裡鍍金的人也就多了。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武將就有武將的規矩。
上面來人，就不能欺男霸女橫向鄉里。
錦衣衛下發餉銀，也很有意思。
從京城到地方，層層扒皮下來，千戶所能拿到的不足六成。
心腸好一點的千戶，會下發四成；心腸不好的，最多給底下人兩成。
保證他們餓不死，但也絕對吃不飽。
李猛是個好上司，他只留下兩成。
一成用來上下打點關係；一成用來給那些戰死者的遺孀。
其餘的都分文不差地發下去。
剩下財政的窟窿，都是各個百戶自已想辦法。
百戶們窮得叮噹響，只能去收保護費。
但繁華地帶的賭場、商鋪、酒樓、妓院，都有後臺。
有的甚至是京城某些王公貴族家的產業，百戶們自然不敢壓榨。
只能按月對那些沒背景的地下賭檔、青樓、酒樓，收取一定的保護費。
還把保護費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平安銀。
“我們來這裡鍍金的無所謂，待上幾個月就走了。”朱昉嘆了一口氣，“可兄弟們都拖家帶口的……不瞞你說，永平府指揮使司已經兩個月沒發餉銀了。我跟著千總大人去要了一次 。她孃的，用我大哥的名字施壓，才勉強給了三成。”
“你們這群鍍金，就是太要臉了。”趙夢吉抿抿嘴，“守著金山銀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沒辦法啊，想要繼續往上走，臉上就不能有黑點兒。”朱昉突然眼睛一亮，“賢弟，你腦子活絡，有沒有什麼來錢快的法子？”
“有啊。”趙夢吉壓低了聲音，“來錢快的，都在大明律法上寫著呢。”
“……”朱昉，“賢弟，別鬧。有沒有那種不搶，也不欺行霸市的買賣。”
“這是好辦。”趙夢吉頓了頓，“如果想來錢快，就去抄家，這方面錦衣衛手熟。如果想細水長流，就搞一個買賣。讓那些退役、傷殘的錦衣衛去管理經營。這樣一來，退下來的人有了奔頭，還能給衛所節省一筆不小的開銷。”
“撫寧縣這些年還算太平，抄家這條路行不通，還是細水長流吧。”朱昉興奮地直搓手，滿眼期待。
“縣衙大牢，關著一個人，叫做張耀祖。我最近忙，忘記把他放出來了。”
趙夢吉眼裡浮現出一抹愧疚之色，“兄長，你派人把他帶來千戶所。”
“中。”朱昉立刻找來一名總旗，讓他親自過去撈人。
二人進入前堂，李猛正在練字。
很難想象，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虯髯大漢，手裡還能攥毛筆。
大大的“殺”字，猙獰地呈現在宣紙上。
李猛的表情也十分誇張，彷彿面前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錦衣衛百戶趙夢吉，拜見千戶大人。”
“夢吉，你來得正好。”李猛放下筆，指了指宣紙：“覺得我這個寫字的如何？”
“大開大合，殺意十足。”趙夢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正所謂字如其人。這個字，也正好應了大人殺敵報國、馬革裹屍的決心。”
“讀書人，果然嘴好。”李猛抓起宣紙，揉成一團，狠狠丟在地上，“第一天到任，發現什麼了沒有？”
“窮！”趙夢吉不假思索。
“對，就是窮！”李猛攥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但如果沒有那些鍍金的勳貴子弟，千戶所會更窮。”
趙夢吉也深感無奈，大明朝早就爛在了骨子裡。
商業資本化以後，文人道貌岸然地搞內耗。
當兵的生活在夾縫中，餓不死自已，但活著也不容易。
再加上通貨膨脹，導致明朝國庫空虛，哪怕是精銳部隊，也因為腐爛的軍需供給系統，最終導致全軍覆沒了。
明朝消亡，不是建奴、不是李自成，是朝廷自已。
糧餉問題，讓很多人做了逃兵，轉身加入了賊寇團伙。
豹子山的土匪裡面，就有很多衛所的逃兵。
他們不怯戰，也不怕戰，最怕的是——窮！
趙夢吉身單力孤，無法改變這該死的世道，但他至少可以用一已之力，讓撫寧千戶所的錦衣衛們，吃香的喝辣的。
“大人，錢的問題很好解決，已經讓人去縣衙撈人了。”
“當真？”李猛的眼睛瞬間一亮，“不瞞你說，我正為陣亡撫卹金髮愁呢，千戶所早就沒有存銀子。”
說話間，張耀祖被帶來了錦衣衛。
起初，還以為自已犯了什麼事兒，還沒逃離狼窩就又掉進虎口。
可見到身穿百戶服的趙夢吉之後，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趙兄，你什麼時候又變成錦衣衛百戶了？”張耀祖不解，錦衣衛的名聲人憎狗厭，身為讀書人，豈能委身於錦衣衛？
“一言難盡。”趙夢吉開始給張耀祖介紹李猛和朱昉，“找你來也很簡單，和你一起創業的。”
“創業？”張耀祖當即來了興致，誰他孃的說錦衣衛人憎狗厭的？都是誣陷，都是讒言！
有錦衣衛保駕護航，張家未來的扛把子，非我張耀祖莫屬。
“千戶所經過詳細的調查，選了一個品德優良的商賈，原本是要和他合作的。咱倆是好兄弟，你又處於創業期，我就向千戶大人推舉了你。”
“謝千戶大人給予這次機會，我一定好好經營。”張耀祖起身，對李猛躬身行禮，“只是不知道，要做什麼樣的買賣？”
“把撫寧縣那些半死不活的商鋪盤下來，開連鎖超市。你負責經營和出資，錦衣衛那些退下來的老兵和家屬做員工。”
趙夢吉把關於連鎖超市的方案，詳細地和張耀祖說了一番。
張耀祖認真地聽著，和他們張家的商號執行模式差不多，但又存在很大的不同。
張家商號是以各州府為主，超市屬於農村包圍城市。
營業額什麼的，看上去比不上張家商號名下任何一家商鋪，但勝在一個店多，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收入絕對不是小數目。
他的幾個弟弟，選擇的合夥人都是知名商賈，生意看上去聲勢浩大，實則穩虧不賺。
連鎖超市，讓張耀祖彷彿發現了新大陸，幹勁兒十足，對未來充滿希望。
但很快，張耀祖也發現了致命的問題。
“趙兄，城內居民的素質相對較低，地痞流氓無數。超市開起來以後，如果有人偷盜怎麼辦？”
“你的員工都是錦衣衛，還怕偷東西？”趙夢吉穩如泰山，“人抓住以後，立刻通知家屬繳納高額的保釋金。不繳納保釋金也沒關係，那就重罰重判！凡偷盜者，直接充軍三年，從他的餉銀中，扣除保釋金。”
臥槽！
夠狠！
我喜歡！
李猛三人對著趙夢吉就豎起了大拇指。
一個時辰之後，眾人商議結束。
張耀祖出錢並負責經營管理，錦衣衛出人出力。
千戶所的司吏錢櫃，負責和張耀祖對接。
張耀祖四成，趙夢吉、李猛各佔一成，十名百戶共佔一成，剩下三成充入千戶所的財庫。
用於糧餉、撫卹、維穩等各項開銷。
錦衣衛有自已的情報網和關係網。
撫寧縣，哪家商鋪有潛力但缺少運作資金，哪家商戶經營不善即將倒閉，很快就能打聽到。
前腳收到訊息，後腳張耀祖就跟進，事情辦得那叫一個迅速。
張耀祖也破天荒地發現，做官商一路暢通，是真他媽爽啊。
超市的進度很快，趙夢吉也十分滿意。
這只是一個開始，他要把永平府，打造成北方第一大經濟綜合體。
時間很快過去了三天，堂審的日子也到了。
趙夢吉、朱昉、陸幼安穿戴整齊，早早地就在公堂外等待。
呂淑芳被趙夢吉趕走，多少還是有些心慌。
“南南，你就放一百個心，這個案子的核心是婚姻。”
“趙夢吉想打詐騙官司，這不是在做夢嗎？”
王世傑笑著安慰道，“我可是順天府第一鐵嘴，我是專業的。”
“王郎，我相信你。”謝正南重重地點點頭。
縣丞黃文舉緩緩走了出來，他坐在了主位，刑房典吏劉子長坐在側位。
啪！
黃文舉一拍驚堂木，“升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