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案子……”

“前兩次的辯護都是從過失殺人入手,這不等於是親手遞刀給原告狀師嗎?”

明鏡堂,趙夢吉看著吳仁騰的卷宗,眉頭緊鎖。

“賢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關乎自已的遠大前程,何汝大比趙夢吉還著急。

“這個案子要是我接了……”趙夢吉略微沉思,“判多少年我不敢保證,但至少不是死刑。”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何汝大興奮地直搓手,“需要什麼你就說,我會為你傾瀉永平府的所有資源。”

“沒必要。一審和二審的時候,原告方找的證據已經很詳細了。我們要做的就是研究兩次判決的漏洞,以及如何打動順天府尹,從輕判決。”

話落,趙夢吉看向何汝大,“伯父,但我馬上要去榆關前線督戰,這官司我暫時打不了啊。”

“秋後問斬呢,不著急。我的想法是,讓幼安準備各項上訴材料,遞交順天府。等你督戰之後再打官司。”何汝大頓了頓說道,“如果,抗倭咱們永平府贏了,就足以打動順天府尹。”

“那行。”趙夢吉看向陸幼安,“幼安,研究一下卷宗,準備上訴材料。多帶點兒錢,讓小六陪你去一趟薊州府衙,見見當事人。讓他把當時發生的一切,詳細地說一遍,不要遺漏所有細節。”

有了獨當一面的機會,陸幼安激動得不行,拍著胸脯表示沒問題。

何汝大也要前往榆關抗倭,自然不能再去見吳傑。

離開明鏡堂後,立刻讓徐文清馬不停蹄地趕往永平府衙,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吳傑。

該打點的,吳傑也要打點一下,至少要保證陸幼安見吳仁騰的時候,暢通無阻。

弘治十四年,八月初。

當第一批糧餉、軍械、彈藥運來撫寧衛。

各大衛所,正式下達了抗倭的命令。

季風颳起,倭寇準備利用季風,在榆河入海口登陸。

拿下海防營之後,攻佔榆關防線。

撫寧衛、撫寧千戶所、山海衛所、東廠,、海防營共計五千官兵,也全都到達預定地點設伏。

海防營的主力,後撤十五里,進駐榆關。

在榆關的城牆上,打造了兩處火炮陣地,組成交叉火力。

趙夢吉身穿飛魚符,腰懸繡春刀,帶領百人督戰。

就在隊伍要開拔的時候,千戶所外傳來一陣叫罵聲和打鬥聲。

趙夢吉等人出去一看,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正在和錦衣衛纏鬥。

定眼一看,竟然是裴翼德。

這小子穿著一套皮甲,手持一柄奇怪的兵器,面對六名錦衣衛圍毆,竟然不落下風。

“住手!”趙夢吉一聲厲喝,所有人停手。

“恩公,俺要隨你去戰場。”裴翼德來到趙夢吉身前,“俺說過,這條命是你的。俺去給你擋刀子。”

“我們是去殺倭寇,不可兒戲。”趙夢吉眉頭緊鎖,“把甲冑脫下去,私藏甲冑重罪,你不知道嗎?”

“俺有官府的文憑。”裴翼德取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俺爹是以前是山海關總旗,他戰死之後,我本來要繼承他的職務的。可俺家三代單傳,總兵大人特批,讓我在家中照顧老母。”

一聽說對方的父親,是山海關的總旗,督戰隊的所有人頓時也變得肅然起敬。

“好。”趙夢吉長出了一口氣,“你這是什麼兵器,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槊!”裴翼德微微有些失落,“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只可惜槊杆斷了,只能當長槍用。對了,俺娘說,俺家祖上是隋唐時期的萬人敵裴行儼,俺自幼學過槊法,就是沒殺過人。”

“文秀才,錄入軍籍。”趙夢吉看向隨軍書吏,“撫寧衛千戶所,督戰隊世襲軍戶裴翼德。”

一切準備就緒,趙夢吉帶領督戰隊,開赴榆關。

撫寧距離榆關有三十里,

但趙夢吉第一次騎馬,十里的路程便有些受不了了。

幸好身邊有裴翼德,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騎馬。

熟練掌握技巧之後,這才好受了很多。

費青神色複雜地看著趙夢吉,心裡早就泛起了嘀咕。

我就是來鍍金的,跟著一個文弱書生督戰,不會把自已也搭進去吧?

此次戰役的總指揮名義上是何汝大,但實則是李猛、孟鰲、山海衛千總秦恆,以及海防營千總鄭大軍。

榆關外,沒有打造任何營盤。

為了保密,也禁止出現任何明火。

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氣氛也顯得十分壓抑。

督戰隊進入榆關,來到臨時指揮所。

四位將軍都緊張地盯著地圖。

何汝大帶著幾名文官站在一側,不做任何干預。

他們心裡,對自個兒的定位很有逼數。

要是打建奴,或許會對武將們指手畫腳。

但抗倭不同,這玩意兒輸多贏少,不能瞎指揮。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打輸了,是武將的責任,有武將背鍋。

打贏了,文官的功勞,比武將可多太多太多了。

經過最後一次覆盤,確定無誤之後,李猛、孟鰲、秦恆三人離開,前往潛伏地點。

炮擊結束,立刻殺出,和倭寇決戰。

他們給督戰隊下的是死命令。

一百名督戰隊員,分成十個小隊。

怯戰、避戰、做逃兵者,不管是誰,殺無赦!

督戰隊督而不殺,全員連坐。

走出臨時指揮所,趙夢吉深吸了一口氣,全都是鹹鹹的海風的味道。

從古至今,倭國都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倭寇本是落魄的貴族和流浪武士組成的海盜團伙。

他們一直襲擾大明沿海,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想想上輩子,趙夢吉突然笑了,他也想知道李梅燒烤是什麼味道了。

正在這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海防營千戶鄭大軍。

“幸會,趙百戶。”

“見過千戶大人。”

“聽說,趙百戶是讀書人?”

“……”趙夢吉神色複雜地看著鄭大軍:你這老小子,在軍營裡說錦衣衛百戶是讀書人,這罵人罵得挺髒啊。

“督戰也好。”鄭大軍笑了笑,“最起碼比上陣殺敵好很多,至少能活下來。”

“千戶大人,咱們的勝算如何?”趙夢吉問。

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卻讓鄭大軍陷入了迷茫。

五千對一千,五比一的兵力,優勢在我。

可就是這樣一場看上去沒有任何懸念的戰役,鄭大軍卻給不出確切的答案。

“海防營、山海衛的戰力還是有的。但其他衛所,不是很樂觀。但倭寇明顯是衝著咱們來的,那隻能是捨命一搏。”鄭大軍的手重重地放在趙夢吉的肩膀上,“我求你一件事。如果我怕了退了,不要對我手軟。”

“職責在身,絕不手軟。”趙夢吉說得十分肯定。

“那就好。”鄭大軍對著趙夢吉拱拱手,“那請趙百戶也不要對海防營的兄弟們手軟。端起海防營的飯碗,就隨時要有戰死沙場的準備。”

二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遠方的海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面上陸陸續續地出現很多小黑點。

“倭船來了,所有炮手就位,裝填開花彈!”

在看清對方的船身之後,鄭大軍虎目圓瞪,來到炮兵陣地,沉著冷靜地指揮。

漸漸地,海面上出現數百艘戰船。

桅杆林立,就好像一群蓄勢待發的猛獸。

甲板上,倭寇們手持倭刀,發出一聲聲瘮人的怪叫。

隨著指揮船上的號角聲響起,所有戰船開始加速。

如同離弦的箭,衝向海防營的灘頭陣地。

到了弓箭的射程,火箭如同箭雨一樣劃破長空,傾瀉在海防營的灘頭陣地上。

灘頭陣地燃起熊熊烈火,諸多倭寇已經按捺不住,紛紛跳下戰船。

高舉手中的倭刀長矛,踏著波濤,猛衝上岸。

“穩住,穩住!”

“別急著開火,穩住!”

鄭大軍拔出長刀,目光死死地盯著倭寇的戰船。

當最後一艘船衝上灘頭,鄭大軍這才下令開炮。

轟轟轟!

兩處炮兵陣地,同時響起密集的火炮聲。

第一輪齊射,使用開花彈轟炸倭寇的戰船,斷了他們的後路。

在一聲聲爆炸之後,戰船被炸得七零八落。

又是一輪齊射,炮彈在倭寇身邊炸響。

一時間,無數的倭寇被爆炸掀飛。

灘頭陣地上,升起濃濃黑煙,處處都是殘肢斷臂。

“別怕火炮炸膛,用最短的時間,打空全部彈藥。”

為了減少陸戰傷亡,鄭大軍拿出來海防營的全部家底。

同伴殘缺不全的屍體,似乎點燃了倭寇們的兇性。

不顧猛烈的炮火,扛著攻城梯、繩索等工具,越過灘頭陣地,衝向榆關。

炮彈、箭雨傾瀉,慘叫聲,喊殺聲,全都交織在一起。

咚咚咚!

榆關下,戰鼓聲響起。

鄭大軍走下城牆,帶領海防營精銳,衝殺向倭寇。

東西兩側,撫寧衛、錦衣衛,山海衛、東廠也全部出動,對倭寇實施包圍。

督戰隊分成十個小隊,手持長刀在後方壓陣。

這樣不僅既能穩住軍心,也能從心理上震懾官兵,讓他們不敢輕易生出逃避之心。

聲音嘈雜,無形的殺氣壓得所有人近乎喘不過氣。

腥臭的味道不斷傳來,讓人忍不住作嘔。

趙夢吉深吸了一口氣,拔出腰間的繡春刀。

鼓足了勇氣,大喝一聲,“督戰隊督戰,凡有怯戰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