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周羽方才知覺客店有鬼,奈何為時已晚,隨著眼前光景愈發混沌,只聽得“撲通”一聲,身子一頭栽倒於地,旋即再不省人事。
“吱呀~”不稍片刻,客房的房門隨之開啟,只見客店老闆娘與前者那火家一前一後入到客房。
“大嫂,這廝怎生處置?”
火家躬著腰,低聲問道。
“抗到作坊裡,先不要宰,我料這廝定是梁山軍望常州通風報信的軍人,向後老孃略施手段,正好從這廝嘴裡套出梁山賊寇各處軍情.”
婦人冷笑著道。
火家微微頷首,也不答言,上前把周羽扛起,便出門去。
方要下樓,卻聽得樓下有人大叫:“甚麼鳥黑店?”
火家聽得身子一顫,急忙扛著周羽復回客房。
此時婦人、火家都聽得那人又叫:“孃的,如何連個迎訝的火家都不曾見?”
婦人、火家對視一眼,急忙快步踅將下樓來。
未到近前,只見門首處立著二人,上首那人,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貉臊鬍鬚,身長八尺,腰闊十圍。
皂直裰背穿雙袖,青圓絛斜綰雙頭。
斜挎戒刀,肩擔禪杖,卻是個胖大和尚;下首那人,前面發掩映齊眉,後面發參差際頸,生得眉如刷漆、目光陰冷、胸脯橫闊、骨健筋強,額上戴頂界箍兒、頸上一串頂骨,腰懸兩柄戒刀,卻是一位頭陀。
婦人見他兩個面容兇惡,心下先自畏懼三分,當即笑吟吟道:“哎呦,奴家正在樓上招呼客人,不知二位貴客駕到,招呼不周,還望恕罪.”
只見和尚一面尋個座頭坐定,倚了戒刀、禪杖,一面大聲道:“休說廢話,婆婆媽媽,恕甚麼鳥罪?灑家問你,你這裡可有好酒吃麼?”
火家急忙賠笑道:“客人問著了,不是小人誇口,這裡方圓百里,若說誰家酒好,除咱們這店裡,別無二家.”
和尚道:“恁地,先打四角酒來.”
說罷,便招呼頭陀下首坐定。
那火家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案酒,一面顫聲又問道:“不知客人,吃甚下飯?”
和尚道:“問甚麼!但有,只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
火家懼怕,匆匆退下去了,那婦人卻笑吟吟道:“這潑才也不機靈,須省得師父趕路得肚飢,正煩躁得緊.”
和尚、頭陀聞言一愣,不由對視一眼,接著都把眼來掃那婦人,頭陀道:“大嫂倒是頗有眼力.”
婦人笑道:“值甚麼,買賣人這點眼界還是有的。
不知二位師父打哪來?”
和尚正欲說話,頭陀悄悄拽住他衣腳,接著轉頭對婦人笑道:“我與師父自淮南來,本欲到福建武夷山瑞巖禪寺,途徑江南,聽得此地正逢戰事,是以不敢望大路上走,誤行到此.”
婦人點頭:“師父說的是,眼下江南老不太平,還是謹慎些好.”
說著話,那火家早盪酒上來,但是下口肉食,擺一桌子。
大和尚肚裡正飢,見這許多美味,兩眼直冒藍光,也不與婦人答話,敞開衣襟便吃,真個是狼吞虎嚥、風捲殘雲。
那頭陀雖未吃肉,卻也先篩了碗好酒吃了。
婦人見狀,心中稍定,這才復望周羽那間客房去了,樓下許多座頭,就只剩下兩個僧人。
……不稍片刻,婦人前頭出來,後面那火家扛著周羽跟著,復下樓來。
適才兩位僧人早教這廝麻翻,火家先放下了周羽,幾步欺近前來,望著趴在桌上的和尚,只一腳,踢得仰面翻倒:“賊禿,焉敢兇你老爺,向後把你這廝剁成肉餡,都包作饅頭下酒.”
婦人道:“這兩個雖稱是淮南來的,看著不似等閒人物,且去搜搜身上有甚物件,保不齊又是一件大功.”
火家點頭,望大和尚身上仔細搜了一遭,除懷裡幾錠大銀,並不見甚特別之物,旋即又來搜那頭陀。
不想他方把手望前一探,猛覺腕上一陣火辣,好似教一隻鐵鉗鉗住。
仔細看時,那頭陀雖仍閉著雙眼,一隻精健大手卻把自個腕子牢牢攥住。
火家唬得不輕,一面望外掙脫,一面口裡罵道:“賊頭陀,還不給老爺鬆手.”
那火家只顧腳底向後發力,不想頭陀恁地聽話,忽地撒開了手,火家收力不及,一跤正跌坐在地上,疼得“阿呦”一聲慘叫。
婦人看得仔細,眼珠一轉,便料個七七八八,原來適才頭陀一瞧婦人火家都退去了,急忙一扭身,把口裡美酒,悉數吐出在牆角,因此不曾麻翻。
婦人情知事敗,一轉身,就櫃檯裡取來一柄鋼叉,要扎頭陀。
頭陀慢睜雙眼,嘴角微微一笑,騰地跳將起來,只側身一閃,便躲過了,順勢一把攥住鋼叉,望懷裡一帶。
婦人哪裡掙扎得過?吃他連人帶兵刃,一發拽倒在懷裡,緊緊抱得住了,驚得婦人殺豬也似叫將起來。
那火家早慌了手腳,見老闆娘被擒,這才抄起一條門栓,正來相助,卻哪裡是頭陀對手?吃頭陀只一腳,蹬得飛了,正跌在牆邊桌上,上面碗兒碟兒,摔個粉碎。
那火家勉強掙扎起來,一面大叫“來人”,一面拔腿要走,及到門前,背後一柄刀來,刀尖自胸前而出,當場栽倒於地,片刻間動彈不得。
且看客店之內,那頭陀把左腳踏住婦人,一隻手拽住婦人髮髻,一手提起鐵拳,冷冷笑道:“你這廝微末手段,休瞞得過老爺,說,你等是甚麼人?何故陷害我等?”
婦人哭道:“好漢饒命,奴家說與好漢便是.”
“是早年間奴家夫君在無錫犯罪殺人,不敢住在城內,這才逃在此間,蓋些草屋,開張客店過活,向後夫君因嫌只賣酒肉日子忒苦,便起了歹心,只等客商過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藥與他吃了,侵吞了包裹財務,將人就作坊裡殺死。
有肥胖健壯的,把大塊好肉,切做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
他每日也挑些去村裡賣,如此度日。
兩年前夫君突發怪病去世,因此只剩奴家一個。
今日見二位師父趕路得遠,料二位盤纏當是不少,這才下了麻藥.”
“是奴家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好漢,還望好漢饒命,奴家再也不敢也.”
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得倒也真切,卻如何瞞得過這位師父?但見頭陀呵呵冷笑:“你這婦人,死到臨頭,還要耍滑。
我且問你,適才你說又是一件大功,是何道理?”
婦人聞言,不由渾身一顫,勉強笑道:“甚麼大功?奴家何時說過?師父怕聽錯了.”
頭陀笑道:“你這賊婦人,焉敢在老爺面前逞強?可曉得我是誰麼?”
婦人搖頭:“不敢問師父大名.”
頭陀冷冷道:“老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陽穀縣武松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