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那個清明節前後,翠綠髮亮的小麥長出三節,隨風輕輕搖曳,人踏進麥地淹到小腿以上。油菜花已經盛開,彷彿一片金色的海洋,蜜蜂在“嗡嗡”地忙著採蜜。

“清明時節雨紛紛”,剛下過一場小雨,鄉間的小道泥濘溼滑,黃土地的路還好,泥土舔到腳上,會調皮地溜之大吉,黑土地的路,泥土咬到腳上,像踩上了麥芽糖,每邁出一步都需要費很大的力氣,而且鞋子可能會被牢牢地粘住。

這一下雨,那些去縣城打臨時工賺錢的人倒黴了。離縣城十多里地,許多人都是跑著來回的,還不忘提著用鋁飯盒裝的午飯。一下雨,他們就把鞋脫掉,夾在胳肢窩裡,打著赤腳,一手提著褲腳,另一隻手提著空飯盒,在泥水的路上踉踉蹌蹌地走回家。那幾戶有洋車的人家,洋車擋泥瓦板裡塞滿了泥,騎不了,推不動,只能把腳踏車扛在肩上走回家,站在路邊的人,好像看風景一樣,捂著嘴笑。路邊的垂柳依依,嫩綠的柳枝在風中飄舞,手巧的人砍下一段柳枝,抽出木芯,隨意搗鼓一翻,一個柳笛就做好了,放在嘴上鼓氣吹一下,發出悅聲又清脆的聲響。

縣城北邊十多里地的地方,有個村子叫曾樓,一聽村名,按說這個村子裡姓曾的人會很多,進了村一打聽就知道,一家姓曾的都沒有,聽前輩說姓曾的人被欺負跑了,前街一半姓郗的幾十戶人家,后街另一半姓崔的幾十戶人家,其它姓王的、姓陳的、姓劉的、姓趙的,只有零星的幾戶,這個村子的人都很納悶,沒有姓曾的,為什麼還戴個姓曾的帽子。

當時,大家還在吃大鍋飯,5個兒子的那戶人家,老二媳婦挺著大肚子去地裡幹活掙工分回來,腹部一陣疼痛襲來,她坐下來,疼痛減輕了些,每一次宮縮都像是一陣洶湧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無情地衝擊著她的身體。不一會,宮縮強度更大了,她疼得像一臺強力的絞肉機在腹部內部瘋狂攪動,無情地撕扯著每一寸肌肉和神經,疼得額頭上鑽出了許多汗珠,嗷嗷地叫著。

老二看媳婦痛苦的樣子,走向西屋把媳婦扶上了床上。

老二媳婦想去醫院生,老太太愚昧地說:“不能去醫院 ,聽人家說醫院會打死孩子。”

老太太生過七個孩子,5個兒子,二個女兒,死了一個女兒, 這方面經驗豐富。她很遠就聽到了二兒媳婦叫聲,喊老爺子請來了本村的接生婆。

接生婆看了看孕婦的宮口,看到了孩子的頭,對老太太說:“快去燒火,把大鍋填滿水。”

老太太快步走向鍋屋,彎下腰,坐在灶臺前,左手拿起一盒洋火(那時沒人叫火柴),右手抽出一根火柴棒,在盒子邊上一劃,“呲”一聲,火柴棒著了起來,右手向前伸到灶口,把玉米皮引著了火,於是,左手“呼——噠,呼——噠”拉起風箱來,右手快速向灶膛填柴火,煙囪在呼呼地向外吐著煙 ,在半空消散 ,彷彿給鄉村穿上了一身白紗,不一會,水開了,灶膛燒得通紅。

接生婆在那邊做好了接生準備,把接生工具用熱水燙了一遍,剪臍帶的剪子在火裡燒了一翻。

老二媳婦一直在幹活,有利於生產,使一使勁,不一會兒,宮口像一扇門,就開啟了。

“哇”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一個新生命來到了這個世界。

老二媳婦如釋重負,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