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滄州每天早上都要散步。
但不是自已走,而是由管家推著輪椅逛花園,卓夫人也緊跟在身旁。
每次逛完北花園再轉去前廳之前,卓夫人都會提前進屋為他準備茶點。
青也的臥室窗外就是北花園。
她觀察著,趁卓夫人離開之後,來到了謝滄州面前。
謝滄州對她的到來並不意外。
他轉頭對管家使了個眼色,“許管家,你去跟夫人說,讓她現沏一壺熱茶。”
許管家微笑著應答,扶著他站了起來。
青也上前問:“謝伯伯,要幫忙嗎?”
謝滄州靠著柺杖站直,擺擺手說,“不用,你陪我走走吧。”
青也明白,他單獨為她留出了不被打擾的時間。
於是跟著他朝北花園走去。
這是謝宅最精緻的花園,一草一木都經過精心的設計,無論站在哪個角落都能看到鮮花,聞到花香。
但青也無心欣賞風景,她斟酌著說:“謝伯伯,在您這裡住了這麼久,一直沒有單獨跟您說聲謝謝,是我失禮了。”
她走在謝滄州半個身位之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不必客氣。”
“我快六十歲了,也漸漸想明白,一個人無論有多大的房子,都只睡得了一張床。若是家裡沒有人聲,反而越大越孤寂。青也,只要你願意在這裡住,就一直住著吧。”
青也微笑道謝。
看得出,謝滄州很放鬆,似乎對她毫無防備。
她試探問道:“謝伯伯,您的家這麼漂亮,以前我爸媽來過嗎?”
謝滄州放慢了語調,“沒有,我搬到這裡來之前,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爸媽了。”
“您以前和我爸爸的關係很好吧?”
“是啊。”謝滄州回頭看了青也一眼:“我的都是兒子,一直很羨慕杜希有你這麼可愛的女兒。”
他笑得很和藹。
和藹得讓青也都不禁想,她怎麼能懷疑一個對她笑得這麼和藹的人,是她的殺父殺母仇人?
“謝伯伯。”青也的微笑僵硬了些,“那為什麼您和我爸爸後來不聯絡了呢?”
謝滄州將目光移到一旁,緩緩說:“我們不一樣,你爸爸是一個很有理想的人,而我是一個現實的人。”
“就因為這個嗎?”
謝滄州停在一棵大樹下,再次看向青也,“因為這個世界,終究是現實戰勝理想。”
青也收起了笑,與他相對而立,“我父母去世之前,杜氏集團與您的謝氏不分高低,為什麼說您戰勝了他們?”
謝滄州揚起下巴笑了兩聲。
“青也,你覺得怎樣算勝利?”
“請謝伯伯指點。”
“勝利的果實,不一定要在勝利之後才能分享。如果局面已成定局,勝利的果實就會提前被端到桌上,相反,失敗的後果,也會提前讓人品嚐。”
“您的意思是,我爸爸失敗的結局已定,才會出現車禍。如果他是勝利的那一個,根本沒有人敢傷害他和媽媽。”
謝滄州看著她點點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所以車禍不是意外,謝伯伯,對嗎?”
青也的嗓子酸澀難忍,每一個字都如從刀尖中穿行。
謝滄州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嚴肅了幾分,看了她幾秒問:“你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青也心跳如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沉重而艱難,彷彿空氣中瀰漫著無形的壓力。
謝滄州搶先幫她把話說了出來,“你想問是不是我殺了你父母?對不對?”
青也看著他佈滿皺紋的臉和不再純潔的眼白,深呼吸幾次後,點了點頭。
謝滄州似乎並不意外,反而釋懷般笑了笑。
他說:“青也,我這輩子做過很多壞事、錯事,但是不包括害死你的父母。”
青也的緊張恐懼散去,但接踵而來的考量更多。
可以信嗎?
還能繼續問下去嗎?
再多的考量都抵擋不住十年來積壓的情緒,“那是誰?謝伯伯,您知道的是不是?”
謝滄州再看她,眼中一半憐憫,一半不耐。
“結局已定,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事都是上一輩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青也,放下那些包袱,你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
“那是我的父母。”
“那又如何?”謝滄州反問她,“你知道,卓夫人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她的父母了嗎?”
青也緩慢的搖了搖頭。
她只聽謝思淵說過,卓夫人為了討好謝滄州,早已與孃家斷了關係。
謝滄州在她面前比了一個“二”,說:“二十年 。”
“青也,你父母去世,不過也才十年。”
青也凝視著那個“二”字,用盡全力迴歸理智。
面前這個人,可以笑得很和藹,但他昨天剛剛當著她的面差點把自已的親兒子打死。
他曾經戰勝了父母,如今在錦城權勢滔天,穩坐龍頭對年。
即使他不是兇手,他也一定不容許任何人忤逆他,不允許任何事情不受他的掌控。
她只能順著他。
青也低頭哽咽著說:“我明白了……”
“好孩子。”謝滄州說。
他收回那個“二”字,轉而去拍了拍青也的肩膀,“人還是要現實,先前看,你說是不是?”
青也看到他的眼睛,突然變得不可一世,凜冽不可侵犯。
彷彿在這一刻,在青也對他屈服時,他真正完成了對杜希全方位的碾壓式的勝利。
他快六十歲了。
比起金銀財寶、豪車豪宅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杜青也,這個唯一的對手留下的唯一的女兒,才是他最偉大的勝利徽章。
青也只覺得毛骨悚然。
手臂上泛起淺淺的雞皮疙瘩,她張嘴後許久才說,“是。謝伯伯,能走到今天,您必定是正確的。”
謝滄州仰著下巴笑了兩聲。
他轉身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又說:“你父母都走了,唯一的叔叔對你也不好,但沒關係,我可以替你爸爸好好照顧你。”
“我原本是想,只要你懂事,就認你當乾女兒,做我們謝家唯一的大小姐。但是這些天我看在眼裡,你跟老么關係很好是不是?”
“學長?”青也腦中迅速思考著,“是,我們是認識幾年的朋友了。”
謝滄州笑了笑,“只是朋友嗎?青也,我想把你許配給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