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日地震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近幾日來餘震次數愈少,強度也大大減弱,以皇宮的堅固程度來看完全不足為慮。

故而周景帝早已下令叫外出避難的眾人各自搬了回去,生活已然恢復尋常。

至少對宮裡這群貴人來說是這樣。

打從景福殿出來,身後墜著那一串宮女太監個個手裡都是滿滿當當的,件件都彰顯著帝王的寵愛,一路走來真真是風光極了,甚至就連路上遇到的奴才,那腰彎下去的弧度彷彿都更深了幾分。

單若泱的臉上始終都掛著一絲愉悅又不失矜持的笑意,既不顯輕狂,又恰到好處表現出了自己對這份厚愛隆寵的歡喜之情。

實則那心裡正慪著呢,早不知將周景帝翻來覆去罵過多少遍了。

誰想好巧不巧,一腳踏進長樂宮剛好就迎面碰著了單若水這個老冤家。

旁邊還有一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容貌算不上多美,頂多也就勉強讚一聲清秀可人罷。

正是三皇子單子鴻的正妃、單若水的嫡親嫂子。

說來這人還與榮國府有幾分淵源,其母族西寧郡王府正是紅樓夢中所謂的四王八公其中之一。

因此,單若泱難免就多看了她兩眼。

誰知人家倒好,不動聲色就回了她一對白眼,盡顯輕蔑之色。

“……”得,還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看來她這個小可憐三公主要想擺脫過去的形象、處境得到應有的尊重尚且還任重而道遠啊。

瞧瞧,連一個郡主都敢在她這個公主面前驕傲起來呢,也不知究竟驕傲個什麼勁兒。

單若泱頗為無語地撇撇嘴,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碰著這倆人她是一點沒有掰扯的興致,當即就要抬腳走人。

“等等!”

單若水猛喝一聲,目光落在那一串賞賜上頭,滿臉詫異狐疑,“這是誰賞給你的?父皇還是母后?不對,母后可沒有這麼大的手筆能賞你,難道是父皇?”

質問的語氣實在是刺耳得很。

單若泱本不欲搭理她,不過轉念卻嘴角一翹,笑道:“自然是父皇了。

我這不是婚期在即嘛,父皇就想叫我的嫁妝再豐厚些罷了.”

都不必多說其他的話挑唆,僅這麼一句就足夠叫單若水跳腳了。

正如當初她索要公主府時說過的話,她們二人是姐妹,婚期又前後腳相近得很,厚此薄彼可是大忌。

況且單若水本就是個爭強好勝半點不肯讓人的性子,瞧她地震那日連個排序都要爭搶就知曉了,那真真是死活不肯屈居人下的一個人。

尤其當壓著頭上的那個人是她單若泱——一個從來不被放在眼裡、被她踩在腳下可以任意欺凌的可憐蟲。

果不其然,一聽這話單若水當場就炸了。

“你婚期在即我就不是婚期在即了?憑什麼父皇只賞你卻不賞我?你究竟是用什麼手段哄騙了父皇!你果真是與你那死鬼母妃一個德行,慣會哄人的狐媚子!”

“啪!”

單若泱毫不猶豫地賞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欺身上前捏住她的臉,目露煞氣語氣森冷,“本宮警告過你幾回?若還是學不會好好說話本宮可就要拿香湯給你涮涮了.”

“看來六妹妹當真是從未放在心上過,總是學不乖呢,既是如此本宮就大發慈悲辛苦一遭,親自教教你。

風鈴,去取一碗香湯來.”

一記眼神丟過去,風鈴表示會意,當即脆生生地應了,一路小跑回到屋裡。

頭回見此陣仗的三皇子妃整個人都傻了,懵逼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趕忙上前將單若水拉開,“你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不錯,我就是打她了,三皇嫂是有什麼意見嗎?”

冰冷的目光從單若水的身上移開,落在面前的三皇子妃臉上,學著她方才的模樣輕蔑地白了一眼,“有意見你也好好憋著罷,反正本宮也不會聽,就不勞三皇嫂白費口舌了.”

“你……”三皇子妃被噎得不輕,正絞盡腦汁尋思著該如何反唇相譏呢,忽而察覺單若水的手掙扎了幾下。

她還不明白單若水是想幹什麼,單若泱倒是一眼看出了對方的打算。

“想跑?”

當即上前一步堵住去路,死死將其擒在手裡,冷笑道:“這會兒是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今兒你是說什麼都甭想矇混過去,不叫你知曉知曉厲害還真當本宮哄你玩兒呢!”

“你放開我!父皇和我母妃絕不會放過你的!”

單若水急了,她是看出來了,這個瘋婆子是真敢給她灌洗澡水!“公主,香湯來了.”

風鈴笑盈盈地捧著一隻茶碗走了過來。

單若水的小臉兒都白了,愈發拼命想要掙扎跑路。

然而單若泱是打定了主意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哪裡肯輕易放過。

一隻白嫩纖細的素手看似柔弱無骨,卻愣是憑藉力量硬生生將單若水的嘴給捏開了,而後毫不遲疑地將一碗水直接灌進了她的嘴裡。

“啪”一聲,精美的茶碗應聲碎裂。

單若泱就用騰出來的這隻手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寒意森森,“如今可是長記性了?再敢侮辱本宮的母妃,那可就不是香湯伺候這麼簡單了,仔細本宮將你摁進恭桶裡涮涮.”

直到聽見“咕嘟”一聲,她這才放開手並迅速退後幾步。

“嘔……”單若水立時彎腰乾嘔起來。

“公主!”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的奴才們立時撲上前去關心,卻被他們家盛怒的主子連打帶踹弄了個人仰馬翻。

“連自己的主子都保護不了,本宮要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等著本宮去稟明母妃,將你們通通送進掖庭了事!嘔……”單若水只覺五臟肺腑都在翻滾,噁心極了,看向單若泱的眼神裡充滿了恨意,可終究也還是怕了,並不敢再莽撞。

“今日之辱他日必定百倍奉還!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找父皇!”

說罷便拔腿跑了出去,兩隻眼眶紅通通的還在流著眼淚,也不知究竟是氣哭了還是嘔吐致使。

直到這時,三皇子妃彷彿才從方才那令人驚悚的一幕中緩過勁兒來,看單若泱的眼神就跟在看什麼惡鬼似的,嘴裡不斷喃喃,“瘋了瘋了,你真是瘋了,母妃不會放過你的.”

單若泱卻眼珠子骨碌一轉,上前兩步……不料三皇子妃卻跟躲避瘟疫似的嚇得連連後退。

“……”看來是一戰成名,變成那洪水猛獸了。

“三皇嫂不必為我擔心,聽說前段時日貴妃娘娘才提拔上來一個相貌極好很有福氣的宮女,不僅從內務府要了許多東西給她穿戴打扮,還特意叫嬤嬤精心教導栽培著呢,想來是對其寄予厚望,如今滿心滿眼都記掛在她身上,至少暫時應是沒那閒工夫騰出來管我了.”

三皇子妃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她是西寧郡王府的嫡長女,出身極好,又嫁入皇家成為皇子妃,多少女子窮極一生也夠不著她的一片衣角。

看似完美圓滿的人生偏有一不足之處毀壞大半——子嗣。

她與三皇子成親七載,卻至今都未能開懷為三皇子生下個一子半女,李貴妃和三皇子甚至就連身為小姑子的六公主都對她極其不滿了,也就是多虧她的好出身壓著才勉強支撐。

他們西寧郡王府並非簡單的開國功臣,還在前朝時他們家祖輩就是朝廷重臣,到前朝末年時私底下早早投誠於太祖,暗地裡洩露機密無數,並在關鍵之時大開城門裡應外合,為太祖的江山大業做出貢獻巨大。

也正是因此,新朝之初他們家才得以封王,得賞賜無數,加之祖上世代官宦累積,財富屬實不可估量。

她心裡很清楚,這就是她的資本,是李貴妃和三皇子聘娶她的根源所在。

李貴妃的母族手握重兵實力雄厚,但家中子嗣眾多,錢財方面能騰出來貢獻給母子二人的支援少之又少,故而才有了她這個三皇子妃的存在。

既是如此,她自然不會白白浪費了自己的這份資本。

這些年來李貴妃和三皇子無數次明裡暗裡軟磨硬泡提議想要納妾生子,通通都被她強勢擋了回去。

近幾個月來未曾再提及,她還當他們母子兩個是已經死心了呢,合著竟是揹著她搞上了?難怪三皇子最近總是晚歸,也提不上多少興致跟她生孩子了,鬧了半天根源在這兒呢!見天兒往華陽宮跑,說是去看母妃,其實是偷偷去睡女人的吧?在自個兒母妃的寢宮裡……嘔!連這種偷摸的手段都使了出來,這對母子還真真是想孩子想瘋了,究竟噁心不噁心啊?三皇子妃氣瘋了,只想想都忍不住要吐了出來,尤其想到自己因為愧疚還那般討好他們母子三個……真真是蠢透了!原也是家裡千嬌萬寵長大的,還能在嫁人之後仗著自己的資本強行對抗男人和婆婆的一個女人能是什麼軟柿子?當即是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兒,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那殺氣騰騰的模樣,看著就像要吃人。

單若泱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她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像是瘋了?”

她是故意拿賈元春出來混餚視聽搬弄是非來著,不過只是尋思著稍稍給李貴妃找點麻煩,畢竟的確是一場誤會,說開了也就沒什麼事兒了。

可三皇子妃這反應是不是太大了啊?就這要吃人的架勢,她們婆媳兩個當真能有機會好好說話嗎?怕是直接能打起來。

好傢伙,這是火苗沒點起來,直接給李貴妃送去了一顆炸彈啊。

說不定還能有三皇子的份兒?單若泱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這其中本就還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事兒?”

無憂思忖道。

“罷了,管她們去.”

單若泱才懶得費心去琢磨那些人,反正知道李貴妃母子有麻煩了她就滿足了。

抬腳往屋裡走,頓了頓忽而想起事兒來,“方才那碗水沒問題吧?”

“公主放心,奴婢聰明著呢,您一個眼神過來奴婢就知曉您的意思了.”

風鈴很是得意地翹起了尾巴,捂嘴直樂,“奴婢那是倒的茶水,乾乾淨淨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不過六公主瞧著卻是噁心壞了,卻也不想想,這青天白日的上哪兒弄來現成的香湯啊.”

聽到這答覆單若泱也是徹底放下心來。

她是惱恨單若水一而再再而三嘴欠挑釁,更氣她辱及璟貴妃,不過真要給人灌洗澡水漱口……那還是太過重口味了些,不過是故意嚇嚇她,噁心噁心她罷了。

目前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回到寢宮坐下還沒多久,又一大批奴才抬著數百口箱子過來了。

“回公主,璟貴妃娘娘的嫁妝都在這兒了,這是當年的嫁妝單子,稍後您可親自過目核對。

嫁妝單子以外的東西則都是當年皇上賞賜給娘娘的,依皇上的意思,擱在關雎宮落灰也不是,給旁的任何人更不是,便也都留給公主當嫁妝吧.”

連皇后都羨慕感慨的十里紅妝真真不是吹的。

等箱子全都送達,整個長樂宮的院子都被塞滿無處存放了,收納也就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單若泱有些發愁,呆了好半晌方才嘆了口氣,“無憂,你跑一趟永安宮請示皇后娘娘,看能否將長樂宮餘下的宮苑暫且給本宮當庫房用著.”

“是,奴婢遵命.”

所幸皇后有意籠絡她,自是不會為難,非但一口應允了她的請求,還特意派來不少人手幫忙歸攏入庫。

單若泱緊抿著唇瓣翻了翻手裡的那份嫁妝單子,而後親自交到無憂手上,淡淡說道:“母妃的嫁妝仔細核對無誤之後,能夠長久儲存的那些擺設古玩之類就都鎖好封箱罷,似料子這類東西看看還能用的就先用著,不能用的也都另外裝箱鎖上封好.”

揮金如土愛買買買愛享受是不假,但哪怕是先前窮得叮噹響的時候她也沒惦記要拿人家的嫁妝來花。

她終究不是真正的三公主,頂替了人家的身份活下去就已經是萬幸了,不能還理所應當地拿著人家母親的遺物揮霍。

況且整個喬家一族早已覆滅殆盡,如今這份嫁妝也算是僅存的一點痕跡,她想要拿回來也是希望能夠好好儲存住,留在宮裡哪天周景帝一死那指不定就進了誰的口袋呢。

畢竟財帛動人心,這筆嫁妝實在是太豐厚了。

連帶著周景帝賞賜給她的那堆東西,幾十個奴才進進出出忙得是熱火朝天,也叫其他看見這一幕的人眼紅極了。

成了甩手掌櫃的單若泱自個兒倒是在屋子裡舒坦得很,手裡捧著史書,手邊還放著茶水、瓜果和點心,樣樣俱全精心得很。

可見這地位是真真提上來了。

“公主,七皇子來了.”

“請.”

嘴裡這麼吩咐著,人卻依舊是保持著那慵懶的姿勢歪在炕上看書,全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單子玦一腳踏進門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往旁邊一坐,笑道:“進來時險些以為自個兒找錯門了,看來宮裡的訊息不假,姐姐是真真搖身一變成那頭等富豪了.”

“怎麼?你羨慕了啊?”

單若泱挑起眉毛斜睨過去,戲謔道:“你放心,姐姐我一朝暴富必定不會忘了你的,好歹咱們姐弟兩個也是曾經同分一塊紅棗千層糕的關係.”

一聽這話,單子玦的笑容就愈發大了,眼底深處卻劃過一抹瘮人的寒意。

在這個皇宮裡頭,得了皇上的寵愛那你便是個刷恭桶的都能一躍成為人上人,人人捧著你敬著你。

反之若不得寵,那無論是嬪妃還是公主皇子,身份再金貴都能活得像條狗一樣。

他和姐姐就是這樣的“金貴人”。

這事兒說的是他四歲那年,當時正是屁事不懂又正嘴饞的年紀,那日小太監難得從御膳房弄回來一碟子紅棗千層糕,他見著開心極了,本想等著姐姐來一同分食,卻誰想竟被底下的狗奴才拿去吃了個底兒朝天,連點渣子都沒剩。

為此他是哭得不能自已,直到姐姐過來還抹著鼻涕眼淚呢,當時姐姐聽完他的哭訴還笑話他小饞貓,結果第二天再來找他時卻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帕子,裡頭完完整整包著一塊紅棗千層糕。

當時他年紀太小不知事,壓根兒就沒想著問姐姐是從哪兒弄來的,只滿心歡喜地跟姐姐分食了,直到幾年之後他才偶然知曉,那塊紅棗千層糕是姐姐捨出去那點可憐的俸祿才央求路嬤嬤弄來的。

只有那麼一塊罷了。

何其可笑?何其羞辱。

直到現在,紅棗千層糕依舊是他最愛亦最恨的一樣東西。

單若泱並不知曉他已然明白那塊紅棗千層糕的來歷,更不知他心中的戾氣,此時不過話趕話隨口那麼一提罷了,壓根兒就沒正眼落在他身上,自是不曾察覺他神色異常。

說完那句笑言之後目光便又重新回到了書上,邊隨口問道:“你這會兒突然跑過來就是為了瞧瞧姐姐我是否當真暴富了不成?可是有什麼事兒?”

單子玦收回飄遠的思緒,看向她,“姐姐可是有事瞞著我?”

單若泱一愣,抬眼對上他認真的眼神,一時陷入了沉默。

她知曉他是對周景帝賞賜的“嫁妝”起疑了。

要論誰最瞭解這位父皇的涼薄無情,大概宮裡沒有誰能比他們這對小可憐姐弟最清楚,說什麼良心發現知道心疼孩子了,那是糊弄鬼呢。

但……說不上故意隱瞞他那份特殊的能力,只是從未想過特意告訴他罷了。

她不是真正的三公主,跟這個弟弟沒有打小依偎取暖的感情,她對他所有的感官認知也都只來自於記憶。

就是說,她知道“他們”兩個感情很好,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但也僅限於知道,而無法真正感同身受。

他在她這裡其實並沒有很特殊,甚至都比不上朝夕相處的風鈴無憂親近。

“姐姐彷彿變了許多,對我也……生分了許多.”

少年輕柔的聲音中充滿了落寞傷心,以及一絲委屈不解,卻叫單若泱不由心尖兒顫了顫。

垂下眼眸斂去那瞬間的不自然,沉默良久,忽而一聲長嘆,“前段時日我做了一個夢……”無法,她只好又搬出來“夢中點化”那套說辭。

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與真正的三公主簡直是判若兩人,但要她模仿著三公主……且別說她會不會被活活憋屈死,甚至她其實根本就演不出來。

是以當時再三尋思她還是決定放飛了,什麼好死不如賴活著?真要她被誰都踩在腳下欺辱憋屈死,那還不如直接一根麻繩趕緊死了重新投胎拉倒呢。

剛好她穿越過來又多了份奇奇怪怪的本事,便聯想到“點化”一說,也算勉強能解釋得通。

畢竟自古以來民間就從不缺乏這類傳說,得個奇遇被菩薩點化一下傻子都能突然開竅,性格變一變算什麼。

聽罷她的話,單子玦的眼神裡滿是奇異,“姐姐當真能預知危險?甚至就連這次的地震也是姐姐事先得到了預警夢?”

單若泱點頭。

“原來如此,難怪父皇……”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單子玦頓時勾起一抹譏嘲的弧度,轉頭看向她時,笑容卻又變得溫柔起來,“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姐姐能有此奇遇日後的生活定然能過得很好.”

這邊廂姐弟二人是溫情脈脈,華陽宮卻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婆媳大戰。

卻說單若水嘴裡喊著要去找父皇,其實還是先奔著她母妃去了,哭哭啼啼好一通告狀,別提多可憐了。

看著她臉上那個鮮紅的巴掌印,耳朵裡又聽著她說被迫喝下洗澡水什麼的,李貴妃真真是氣得頭髮絲兒都豎起來了。

“一而再再而三,真真是欺人太甚!你那嫂子也是個沒用的,眼睜睜看著外人欺負你竟也不知護著你一些,回頭本宮得跟你皇兄好好說說……”可巧,怒火中燒的三皇子妃剛好趕到,正聽了那麼一耳朵,頓時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兒臣確實沒用,但凡是個有用的也不至於叫你們欺負至此!”

李貴妃不解,“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本宮怎麼欺負你了?”

三皇子妃沒吭聲,一雙眼睛在屋子裡那一眾宮女身上一一劃過,想要找出單若泱嘴裡所說的那個宮女。

不過她卻是看誰都像是那個賤蹄子,反倒更將自己給氣得狠了,臉色愈發不善。

“母妃若當真想要抱孫子大可與兒臣開門見山,何必私下裡偷偷摸摸做出那等噁心人的事?傳出去真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李貴妃愈發茫然,“你究竟在說什麼?本宮究竟做了什麼噁心人的事?再有,本宮好歹是堂堂貴妃、是你的親婆婆,你就是這樣與本宮說話的?”

這話聽在三皇子妃的耳朵裡就愈發感到委屈氣悶了。

“這些年來兒臣對您這個婆婆是處處尊著敬著,有什麼好物件都想著送來討您一個歡心,甚至為了您和三皇子高興,我這個做嫂子的還去跟小姑子伏低做小處處討好,結果呢?兒臣換來了什麼?男人和婆婆聯手揹著我想弄個庶長子出來,何曾拿我當個人了?”

“什麼庶長子?你又是打哪兒聽的閒話,瘋了不成?”

李貴妃真真是一腦門子問號,有心想要弄清事情原委,偏旁邊有個大聰明閨女扯後腿。

單若水本就憋了一肚子氣,還在埋怨這個嫂子方才不幫她呢,這會兒又見她膽敢對自己的母妃不敬,當即是怒上心頭直接原地炸了。

只見她“蹭”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指著她嫂子的鼻子就怒斥,“你有什麼臉來質問我母妃?成親七年肚子都沒個動靜,還善妒成性死活攔著不肯納妾,擱尋常人家像你這種沒用的妒婦早被休掉千百回了,也就是我母妃和皇兄寬容厚道,我要是你早就燒高香磕頭感恩去了,你怎麼還有臉跑來跟我母妃甩臉子?”

“什麼庶長子不庶長子的,別說一個庶長子,便是有十個八個庶子你都得高高興興地受著!誰叫你自己沒本事生不出來,活該你的!”

她不吭聲還好,這一說話落在三皇子妃的耳朵裡頓時就彷彿坐實了似的,愈發是臉色陰沉渾身帶煞。

尤其是最後那句話真真是扎心窩子了,嘴唇都哆嗦了起來,顯然是氣得不輕。

兩隻手死死握緊成拳,強忍著想要上去撕了那張爛嘴的衝動,對著李貴妃皮笑肉不笑道:“如今兒臣既是已經知曉,母妃也不必再費心瞞著了,不如將人給兒臣帶回去,也總好過叫人發現了鬧笑話不是?母妃放心,兒臣認命了,甭管是誰只要能給三皇子生出個兒子來兒臣都認了.”

話是這麼說,那寒意森森的語氣彷彿卻不是這麼回事兒,真要出來個什麼女人什麼庶子,她怕是能將人活撕了。

不過眼下李貴妃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你究竟叫本宮上哪兒弄個女人來給你?”

看她臉上仍是明晃晃的不信,李貴妃簡直是要氣笑了,“你非得巴巴地來跟本宮要人,難不成是以為鴻兒在本宮這裡跟哪個女人勾勾纏纏?蠢貨,那叫穢亂後宮!究竟是你失心瘋了還是本宮和鴻兒瘋了?”

“本宮若當真想要安排個女人給鴻兒,大可直截了當送進你們府裡去,犯得著冒這個風險用這等見不得人的手段?你當你是誰?這些年說一千道一萬終究還是不曾強行逼迫你,你還真當本宮是怕了你不成?本宮今兒就明明白白告訴你,若本宮真那麼急著抱孫子,你府裡早就姬妾成群了!”

李貴妃是真真氣夠嗆,話說得也很令人信服,偏三皇子妃就不信。

兒子都二十有五了還不急著抱孫子?不急老催什麼催?這不是純純哄鬼呢?若不是心虛,怎麼會說出這種連自個兒都不信的謊話?不過她也知曉再逼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了,只得不甘心地咬咬牙,拂袖而去,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將那賤蹄子揪出來不可。

還有三皇子那裡也不能太放鬆了,男人就是這麼個玩意兒,手裡線稍稍一鬆他就要飛上天去了!“她這氣性可真夠大的啊!”

單若水一臉愕然地看著那道背影。

李貴妃只覺心累極了,“不必搭理她,她自個兒生不出孩子沒有底氣,這些年愈發左了性兒,整天捕風捉影就知道疑神疑鬼.”

“虧她還有臉質問呢.”

單若水撇撇嘴,滿臉的鄙夷,“母妃和皇兄太慣著她了……她不是要女人嗎?母妃不如索性多賞她幾個帶回去,反正是她自個兒要的,皇兄都這麼大年紀了膝下還沒有個子嗣像什麼話?四皇兄比他還小三歲呢,如今都有好幾個兒女了,將來……這可是皇兄的一大短板.”

聞言,李貴妃的眼神不由閃了閃,嘴上卻道:“不急,兒孫自有兒孫福.”

“母妃!”

單若水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就像方才母妃說的那樣,其實他們根本不怕嫂子家,哪怕是有用,也根本不至於被拿捏至此。

也不過就是有錢罷了,只要皇兄樂意,立馬就能有無數富商捧著金山銀山上趕著叫女兒進府做妾,還能叫一個西寧郡王府騎上頭作威作福?笑話!但李貴妃卻明顯不願多說這個話題,沒好氣的打斷了她。

“行行行,算我多管閒事!母妃不叫我管皇兄的事我還懶得管呢,不過我的嫁妝母妃可一定要幫我好好管管才行,憑什麼單若泱那個小賤人能得到父皇的額外賞賜?到時候我跟她前後腳出嫁,旁人還指不定怎麼笑話我呢,父皇也太偏心了!”

“反正我不管,我的嫁妝一定要比她的多比她的好,否則我就不嫁了!”

“……”李貴妃更心累了。

跟皇上再討要一份賞賜不難,但想比單若泱的嫁妝更多更好?呵呵。

當年喬心竹的嫁妝可是連皇后的臉都狠狠打腫了,她上哪兒能有那本事攀比去?除非她能掏空武安侯府的家底兒給女兒,或者將皇上的私庫掏個底兒朝天。

這不是做夢呢嗎?李貴妃好聲好氣地說出了為難之處,然而單若水卻怎麼也聽不進去,愣是吵鬧不休,折騰得人頭疼欲裂。

最後竟是將主意打到了她親嫂子的頭上,“她家不是有錢得很嗎?叫她掏啊,不給掏就給她塞小妾,氣死她!”

饒是李貴妃自己都被這番無恥的話給驚得目瞪口呆,經不住再一次深深懷疑,這當真是她的女兒?只不過她彷彿是忽略了,她和她兒子本也就是奔著人家的嫁妝和家底兒好奪嫡去的,又豈不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論起無恥卑劣,他們母子也並不遜色,只能說真真是親生的一家子。

單若水到底也沒敢去找周景帝鬧。

她是沒腦子想不著太多,但李貴妃有啊。

她不僅有腦子,還有眼線呢,哪怕是好些天見不著人她都能清楚地知曉皇上如今的狀況,自是不能再由著女兒的性子鬧騰。

眼下可正是忙著災後重建的時候,大大小小的事兒一茬接著一茬,尤其是“錢財”二字簡直能叫周景帝愁禿了腦袋。

他是個貪圖享樂的,年年在選秀上就是一筆巨大的支出,時不時還要往江南去溜達溜達找樂子,但凡一動身就要開始燒銀子。

這都還不是最要命的,宮裡養的那些個道士才真真是燒銀子的一把好手呢,就去年還為了找什麼天山雪蓮花出去好幾十萬兩白銀。

類似這樣的事情這些年是多了去了,國庫早就不堪重負。

如今一場地震下來雖傷亡極少,可倒塌毀壞的房屋建築卻極多,那都是需要朝廷往裡頭扔銀子的,還得是大把大把的雪花銀。

周景帝可不就抓瞎了嗎。

等一批接一批銀子運了出去,回過頭來看著空空如也的國庫他是真真愁得整夜整夜睡不著。

倒不是別的什麼,他頭一個擔心的是……沒有足夠的銀子支撐,他的仙丹可怎麼辦呢?叫誰也沒想到的是,愁了一整夜後他竟是想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主意——增加稅收!朝堂之上眾大臣紛紛勸諫,只道賦稅過重難免民怨四起,況且眼下才發生天災,百姓損失慘重……對此周景帝卻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朝賦稅相較前朝而言已是極其寬容,稍稍增加一些又如何?如今國庫空虛朕也是實在沒法子,百姓身為我大周的子民理應為國分擔。

再說天災所發生之地也不過是京城及周圍少許城鎮,與其餘各地何干?”

眾大臣面面相覷,皆無語至極。

還敢拿著本朝與前朝比呢?您怕不是忘了,前朝之所以會滅亡,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賦稅過重。

原本平民百姓的生活就夠難了,偏還一次又一次增加賦稅,以至於到最後百姓就算勒緊了褲腰帶都再難交上,可不就要揭竿而起了嗎。

反正活也活不下去了,不如拼死一搏。

如今大周朝才建立多少年啊,怎麼就開始有這不妙的苗頭了?但凡長了腦子的都知道這樣下去會出問題,自是拼命勸諫,一眾文臣恨不得將嘴皮子都磨破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更是掰開來揉碎了。

偏周景帝就是一意孤行,“眾卿不必擔心,利害之處朕心知肚明。

朕既是提出這個想法,自然是有了萬全對策,絕不會引起百姓不滿動搖我大周江山之根基.”

“皇上……皇上可否告知臣等,究竟是何對策?”

就見周景帝神秘一笑,“近來眾卿不是也都在懷疑地龍翻身那日的怪異之處?如今朕便告訴你們實情,朕的三公主得神仙點化,可預知一切天災人禍.”

霎時滿堂譁然。

其實不僅僅是朝臣,連坊間都在議論紛紛,懷疑皇上是不是從哪裡提前知曉了一些事,可任憑怎麼卻也沒想到這個可能。

得神仙點化,可預知一切天災人禍!這當真不是在誆他們?不少人對此深表懷疑,可前不久才發生的一切卻仍記憶猶新,若非是這般,又如何能解釋那樣怪異的行為呢?難道三公主當真有這等奇遇?看著滿朝文武那一張張震驚的臉孔,周景帝心裡得意極了。

不錯,這就是他的應對之策。

總歸是要對外承認這樁事實,何不物盡其用?增加賦稅毫無疑問會引起百姓抱怨,但這件事一公佈出去……縱然仍少不了一些抱怨的聲音,卻絕不會致使他皇權不穩。

如此便也就足夠了。

一些大臣似是被說服了,又或許是不願惹惱帝王,故而並不再多說什麼。

可更多的人卻還是打心底覺得這個主意實在荒唐,皇上他實在是……愈發昏聵。

君臣雙方誰也不能勸服誰,最終這場早朝也只鬧了個不歡而散。

等訊息傳到單若泱耳朵裡那一刻,她是當場被氣得眼前一黑,狠狠將手裡的茶碗給砸了個稀碎。

無恥!這輩子再沒見過這般無恥之徒!想要利用她去壓服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供其揮霍享樂?做他大爺的春秋大夢!單若泱猛地站起身來拔腿就往外衝,殺氣騰騰的架勢活像是要去找人幹架的。

風鈴和無憂兩人立馬就知曉大事不妙,慌忙追上去欲勸阻,奈何根本勸不動。

一路腳下生風,不消片刻就到了景福殿。

似是知曉她前來的目的,周景帝壓根兒就不見她。

單若泱見此情形卻也不曾多糾纏,轉頭就回了長樂宮,不久又派奴才送來一副字。

開啟一瞧,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大字——功德。

“她這是在警告朕?”

周景帝震怒,不過冷靜下來卻也還是不情不願地熄了先前的主意。

增加賦稅致百姓生活於水火,的確是不利於修功德。

那些大臣怕是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恨不得磕破腦袋都沒能說服帝王改變主意,三公主僅憑兩個字就掐滅了他的心思。

可見跟有些腦子不清醒的混蛋玩意兒講道理就是純屬浪費口舌,死死掐住他的命脈就成了。

不過……這個狗皇帝最好還是早點下線吧,太不是個東西了。

單若泱暗暗磨牙,面上一片淡然,心裡想的卻全都是那大逆不道之事。

百姓全然不知自己與一場生存危機擦肩而過,這會兒大街小巷都在傳說那位三公主呢,傳得那是沸沸揚揚神乎其神。

與此同時,一艘大船停靠在了碼頭邊。

“老爺,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