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無情的天災之下想要完全沒有傷亡也是絕不可能的。
這次固然早早下達了命令,各地官府也絞盡腦汁想盡了一切方法去辦,但也還是難免有些漏網之魚。
或是實在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跘住了,又或是因官府、村長里正尋找的由頭實在太過莫名其妙而懶得應和的……這些也算是在預想之中,哪裡都少不了那幾個固執己見的刺兒頭。
好在這個時候大多平民百姓都對掌權者有著一份天然的畏懼,敢不聽話的終究也還是極少數,恰好就那麼寸真將自己給作死了的就更少了。
除此之外,地震之中驚慌失措的人群亦是難以掌控的。
一旦有人不能及時穩住重心倒在了人群中,再加上不少人驚慌之中四處橫衝直撞……踩踏事故必然在所難免。
這些傷亡聽起來的確令人感到極其惋惜痛心,可卻也著實叫人無能為力。
“總計死亡人數三百零九、重傷者一千有餘、輕傷者數千.”
這還僅僅只是京城的資料,其他地方尚未統計完全上達天聽,粗略估計死亡人數攏共加起來怎麼也得達到四位數。
單若泱眉頭緊鎖,心情甚是沉重,素來嬌豔如花的臉蛋此刻卻是一片慘白。
然而,周景帝的眼睛卻是亮了起來,隱隱流露出振奮的神采。
“遠的且不說,前朝數百年間京城及周邊亦發生過大小數十次地龍翻身,最嚴重時僅死亡人數就高達數十萬,一個縣城的死亡人數都能有幾千上萬,遠超今時今日之總和.”
“這簡直就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蹟!”
合著你也知道那是“最嚴重時”,估摸著怎麼也得達到八級左右的強度吧?顯然與這次的地震也不是一個量級的。
單若泱無語,暗暗白了一眼,不過內心裡卻好歹也是感受到了些許安慰。
不管怎麼樣她都已經盡力了。
她也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聖母,所做一切不過是想求個問心無愧罷了。
況且此次周景帝本也不怎麼信任她,下達指令時不僅草率還含含糊糊的,底下的百姓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能這麼配合都得虧“強權”二字壓著,得到一份這樣的結果其實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經過此次驗證真偽之後,下一次再有什麼災難預警相信周景帝也不會再這般含糊其辭,屆時一定可以比這次做得更好,結果也一定是更美好的。
單若泱緩緩長舒一口氣,抬頭卻對上了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幾百年的餓死鬼突然發現什麼美味似的,恨不得一口將她給吞了。
“父皇?”
單若泱本能往後挪了兩步,渾身汗毛倒豎。
周景帝卻絲毫沒有收斂,眼珠子反倒愈發綠油油了,甚至隱隱顯露出幾分急不可耐。
以往看著這個女兒的臉他就心情複雜煩躁不已,可如今……他只看見她左臉寫著“功德圓滿”右臉寫著“白日飛昇”。
真好啊。
笑容逐漸變態。
就在單若泱受不了幾乎欲要奪路而逃時,卻見他彷彿回過了神來,臉上露出一抹懷念。
“當年朕與你母妃伉儷情深,可惜她紅顏薄命早早棄朕而去,朕實在是難以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故而封了她的寢宮和遺物,時時睹物思人……”嘆了口氣,又話鋒一轉,眼神慈愛道:“不過如今你已長大成人即將出嫁,你母妃的嫁妝也是時候該交還與你了,稍後朕便命人送去.”
這話真叫人不知該怎麼吐槽才好。
當年的“伉儷情深”她是不曾親眼目睹不知真假,卻明明白白看到了他這些年的放浪形骸,甚至後宮裡還有不少美人都與璟貴妃有幾分相似之處。
她覺得,九泉之下的璟貴妃恐怕未必會感動於這個男人的“深情”,縱是撇開那還不曾證實的血海深仇不提,就只憑“濫情於替身”這一點,璟貴妃都非得噁心吐了不可。
“另外,此次事件你厥功甚偉,理應重賞.”
別院、皇莊數座,黃金萬兩白銀成箱,又有各色珠寶古玩綾羅綢緞無數……真真是叫人見識了一回何為“賞賜如流水般”。
一時不知叫多少人震驚愕然嫉妒紅了雙眼,也叫單若泱從“最貧窮公主”一躍榮升為最富有。
然而單若泱對此卻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若朝臣有此功績,升官封爵都理所應當。
她雖身為公主,卻也並非不能再往上升了,公主之上還有長公主呢。
只不過歷來只有帝王的姐妹及嫡長女能被封為“長公主”,這兩項她是哪個都不佔,但若真有心想賞卻也並非不能,只需將她的功勞如實公之於眾便可破例,必然不會有人不服。
而今周景帝卻只拿一些黃白之物打發了她,甚至連賞賜的由頭都只借口嫁妝,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壓根兒就不想對外承認她的功勞。
之前花樣百出的將人威逼哄騙至空曠之地,若那時大夥兒還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地震發生之後再回想過去也就不難發覺其中奧秘了,擱誰誰不懷疑?屆時朝廷勢必要給出一個合理的交代,縱是為著日後著想,周景帝也必然不能信口胡謅——得叫百姓都相信的的確確有人能夠預測出災難,才能在下一次災難來臨時都乖乖積極配合。
故而這份功勞必然得有人出來認領,非但要公之於眾,還得大肆宣揚開來傳至全國各地才行。
周景帝擺明不想對外認可她的功勞,那又是想安在誰的身上?那些妖道?還是他自己?事實上還真不是單若泱小人之心,周景帝的確是對這份功勞動心了。
大周朝建國不過區區幾十年,還是當年造反搶下來的皇位。
雖說前朝末年朝廷腐爛民不聊生,改朝換代也實屬天經地義,不是他們單家也會有其他起義者推翻前朝,但……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卻不妨礙旁人背地裡稱他們大周皇室為反賊。
在那些人口中,他們大周帝王就是亂臣賊子,是不被上天所承認的。
但凡哪裡發生點什麼天災人禍都能推到他們身上,只道這是給反賊的天譴,為了江山穩定百姓安居樂業,理應撥亂反正云云。
此次又發生這樣一場大地震,如今用腳指頭想想他都能夠預料到即將會發生些什麼。
但倘若在災難降臨之前老天爺就已降下警示與他呢?那還能是他大周皇室招惹來的天譴嗎?恰恰相反,分明正是他這個帝王乃天之所歸,故而才得了預警及時挽救百姓於水火啊。
大周朝不是亂臣賊子,他周景帝更是被上天所認可的人間天子。
如此一來那些賊心不死的前朝餘孽便再難翻出什麼花兒來,這些年因他愈發貪圖享樂、供養道士尋求長生之術而引起的種種指責不滿也將煙消雲散。
百姓擁護、朝臣尊崇、皇權穩固,甚至還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真真正正成為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選之子”。
越想,周景帝便越是心癢難耐,忍不住就悄悄與丁有福說了自己的打算。
丁有福滿臉愕然地張大了嘴,“三公主那邊可怎麼交代呢?”
“朕是她父皇,還需得跟她交代什麼?再者朕不是已經給了她那麼多賞賜,若嫌不夠日後再多賞些便是了,她還敢對朕有何不滿?”
周景帝很是理直氣壯。
“皇上此言的確是不錯,只是……”丁有福苦了臉,哆哆嗦嗦地說道:“萬一三公主心中不滿,將來故意隱瞞一些事……屆時災難降臨皇上又該如何與百姓交代啊?那不就成自打臉了嗎?”
雖說他覺得三公主或許也沒有這個膽子隱瞞,但萬一呢?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但凡真出了一丁點差池,那冒領功勞的帝王這會兒有多得意多受世人敬仰擁護,將來就能摔得有多面目全非。
屆時縱是收拾了三公主那又能如何呢?於事無補啊。
周景帝顯然是高高在上慣了,還並未能想到這樣一個可能性,這會兒被提醒過後當即也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丁有福見他猶豫,又趕忙接著勸,“再則……還請皇上恕奴才直言,三公主得此機遇必然是天上的神仙顯靈了,其中究竟有何緣故咱們誰也拿不準,但顯而易見三公主才是被選中的那個.”
“倘若皇上代替三公主認領了這份功勞,萬一……萬一……惹怒了神仙降下責罰可怎麼是好?”
周景帝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一片。
“是以奴才愚見,皇上不如還是放棄這個念頭罷。
三公主到底是皇上的親生女兒,是咱們大周朝的公主,她能得神仙點化既是她的奇遇,卻也更是咱們大周朝的福分啊.”
“傳出去依舊能穩固我大周江山,還免去了令皇上與其父女反目、惹怒神仙平白受罰的風險,大可安安心心累積功德,何樂而不為呢?”
這也的確算是發自肺腑的勸諫了,但周景帝還是很不甘心。
一來他是什麼都想要,功德、美名一個都捨不得。
二來他對單若泱的感情實在是複雜至極,完全不想推她上神壇。
可再怎麼不甘心,他卻也不得不承認丁有福所擔心之事實在不是杞人憂天。
“也罷……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