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馬車,風鈴便將在賈家的所見所聞倒了個乾淨。

小嘴兒叭叭的跟倒豆子似的,滿臉的義憤填膺。

單若泱聽著也是直皺眉。

雖預料到薛家人和那個王夫人對於薛蟠被打一事恐怕難免心生怨懟,可這般對著小姑娘發難甚至如此胡攪蠻纏還當真是她不曾想到的。

這些人……“這些人究竟都是怎麼想的?公主您是不知道,奴婢乍聽見那話當時人都傻住了,奴婢家那住在村兒裡的太奶奶都比她頭腦清楚講道理!”

單若泱不由抿唇笑了起來,神情嘲諷,“哪裡真就不會講道理呢?不過是看人下菜碟兒罷了.”

又問,“那位老太太是個什麼反應?”

無憂沉吟片刻,回道:“奴婢不曾聽見全部,不過奴婢想著,若那位老太太不想叫人鬧騰起來,便也不會有這檔子事兒了.”

言下之意就是故意放任了。

細想下來這話卻也絲毫沒有錯。

賈母嘴上說得很是無奈的樣子,但她可是榮國府的老祖宗,連那麼混賬的賈赦都不敢忤逆她,賈政更是個孝子,做兒媳婦的還能翻了天去不成?更遑論那薛家還是借住在榮國府的客人,本身又不過只是個商戶罷了,素日裡捧著老太太奉承都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不管不顧非要找老太太的嫡親外孫女討個“公道”?今兒既是能擺出三堂會審這一齣戲,就足以從側面證明那位老太太的態度了。

風鈴對此很是不解,“對於賈家老太太來說那薛家就是個外人,林家姑娘卻是她的親外孫女,怎麼還能叫外人給自家孩子委屈受呢?”

“戲臺子都搭上了,白臉也有人唱了,不是還差個紅臉呢?可惜沒等她開唱呢,倒是先半路殺出你們兩個程咬金.”

單若泱哼笑一聲,放下茶碗往後面一仰,整個人就陷在了佈置柔軟的榻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慵懶的氣息,可那眼神卻冷冰冰的,透著煞氣。

小姑娘在賈家最親近最依賴的人就是這個外祖母,尤其旁人欺負她,只有外祖母護著她,這麼一來還不更添孺慕感激啊?牢牢把握住了小姑娘的心,賈家和林家之間才能緊密相連,這是兩家之間唯一僅存的紐帶了。

當然了,她猜想恐怕那位老太太還少不得想要趁機給小姑娘灌輸一點東西。

譬如這個後孃不過是表面功夫,一家子親戚非要小題大做說打就打,根本就是看不起他們家敵視她母親才會如此,更是全然不考慮她回家要如何面對遷怒、往後在親戚間如何立足云云。

擱這兒下蛆呢。

“難道就任由她在中間這般時刻琢磨著挑撥離間?”

風鈴有些惱了,眼珠子骨碌一轉,建議道:“既是如此,公主何不將林姑娘接進宮裡住?反正奴婢冷眼瞧著林姑娘在賈家也並不多受尊重.”

單若泱直接就搖搖頭,“不妥.”

其一,沒有這樣上趕著迫不及待體驗後孃生活的,平日裡偶爾接進宮說說話或是一同去逛逛街倒也還罷了,一個分寸沒掌握好卻真該叫人恥笑了,皇后娘娘也不會同意。

其二,宮裡處處都是規矩,對於林黛玉來說哪兒哪兒都能撞見個得罪不起的貴人,反倒還不如在賈家過得更鬆快些。

再者說宮裡頭還有一對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母女呢,若真將人接進宮生活,萬一她們不講武德對小孩子下什麼毒手怎麼辦?索性就先這樣罷,賈家的老太太固然私心極重,小姑娘卻到底也是嫡親的、是唯一的女兒留下的唯一骨血,疼愛總是有的,怎麼也不會真害了她去。

翌日一早前去給皇后請安,順帶將昨兒在外頭買的禮物也拿上了。

才一進門就看見皇后手裡捧著一本冊子,眉頭緊鎖很是不悅的樣子。

“李貴妃是在做什麼?怎麼突然多要了這麼多東西?品級瞧著也不像是她自個兒或六公主會用的,難不成……”就見許嬤嬤點點頭,輕聲道:“才從針線房提拔上來一個宮女,聽說彷彿還是個有些來頭的,叫什麼賈元春.”

賈元春?皇后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總覺得這個名字彷彿在哪兒聽過,卻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門口的單若泱卻是腳步一頓,心生詫異。

賈元春竟在李貴妃宮裡?這是終於要熬出頭了?“若泱來了?快來坐下說話.”

皇后衝她招了招手,笑容有些勉強。

單若泱先是行了一禮,而後才走過去坐下,一臉好奇道:“方才進門兒臣彷彿聽見了賈元春這個名字?若兒臣不曾記錯的話,這不是榮國府的那位大姑娘嗎?聽說她早些年就進宮當差了,兒臣卻還從未見過呢.”

“榮國府的大姑娘?”

皇后這才恍然,從記憶裡扒拉出來這麼一樁事。

估摸著能有十年還是多久了吧?堂堂國公府的千金非要進宮幹那伺候人的活兒,當時也是一樁稀罕事,叫人印象深刻呢。

打的什麼主意連那瞎子都看得出來,算盤珠子都崩人臉上來了,不過那樣的模樣也難怪榮國府的人動了心思。

她原還想著尋個機會將人摁下去,免得真進入皇上的眼睛裡就不好收場了,後宮勢必要多出來一個勁敵,卻誰想李貴妃搶先一步將人弄走了,倒是省了她的事。

這些年也再未聽到關於這位榮國府千金的訊息,她也早就將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原還想著大抵早就被李貴妃打發出宮了,如今看來竟是一直被死死摁在華陽宮呢?好好一個姑娘家,最好的花期就這麼平白沒了……倒果真不愧是李秀容,行事作風既狠且毒。

如今突然將人提拔上來,是想推出去固寵?可為何偏偏卻是已經二十多歲的賈元春?憑著這半輩子較勁的經驗,皇后直覺這不是李貴妃的目的,或者說,不是唯一的目的。

一時就不由走神,陷入了沉思。

單若泱這會兒倒是不曾想太多,大抵也是在所難免受了原著的影響,若賈元春沒能成為後宮之一反倒才古怪呢。

是以很快就拋之腦後,拿出一個古樸精美的盒子輕輕放到皇后的跟前,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的笑容,“知曉母后貴為一國之母必定是什麼都不缺的,外頭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也實在配不上母后的雍容氣度,只不過這是兒臣頭一回出宮……全當是個紀念,母后可千萬不能嫌棄啊.”

大抵天底下也沒幾個女人是不喜歡收禮物的。

一聽這話皇后當即就將那點煩心事拋開了,唇角止不住地上揚,等盒子開啟看見了裡面的東西,頓時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皇后尤其喜愛翡翠,這份禮物亦是投其所好,恰恰正是一對翡翠鐲子,還是玻璃種的。

質地細膩色澤純正明亮,如玻璃一般晶瑩剔透,微微的瑩光彷彿散發著什麼致命的吸引力,叫人愛不釋手。

皇后毫不猶豫就摘下手腕上的鐲子替換上了,眼神都變得異常柔和慈愛,“難為你出宮一趟還惦記著本宮,可見果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事實上她手裡比這更好的也多得是,不過那也得看是誰送的不是。

宮裡誰人不知三公主處境如何啊,不得父皇寵愛又沒有母妃補貼,每個月也就領著那點可憐巴巴的俸祿過活呢,想也知道日子過得有多艱難。

自個兒都是這麼個情況了,這份禮物自然而然顯得更尤為貴重。

這般想著,皇后就轉頭吩咐道:“去開了庫房看看,有那適合年輕姑娘的首飾料子取一些出來給三公主,還有金錠銀錠也別落下了,這回給本宮買了這樣一對鐲子怕是該掏空自個兒的私房了.”

顯然,被收禮物的歡喜衝昏頭腦的皇后一時間已經忽略了,其實這鐲子十有八九還是用的她的錢買的。

“對了……”皇后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拍拍她的手,露出一抹帶著十足暗示意味的神秘笑意,“再過不久恐怕你也就再看不上本宮的這點賞賜了.”

單若泱頓感心尖兒一跳,“母后這是何意?”

“本宮瞧著皇上已是有了鬆口的意思,你母妃的遺物應是很快就能回到你的手裡了,屆時放眼滿後宮也再找不出一個比你還富有的。

帶著這樣一大筆嫁妝出嫁,日子怎麼也不會過得差了去,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這屬實是在預料之外了,不過細想卻彷彿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按著正常情況來說,周景帝才不可能會突然良心發現呢,之所以變化如此之大,說穿了還是因為她那點子異於常人的本事罷了。

將來要指靠她的時候還多著呢,不多給點恩寵怎麼能行?是夜,一向少夢好眠的單若泱卻意外陷入了一場噩夢。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如既往繁華熱鬧,突然……地動山搖,房屋建築倒塌無數,百姓尖叫著抱頭四處逃竄,悲慼絕望的哭喊聲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