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其身著一襲湖綠色銀線繡團福錦繡長袍,衣襟、袖口處還繡了些許粉色合歡花作點綴,手執一把摺扇,甚是騷包。

五官生得倒也還算俊俏,只臉上那玩世不恭自詡風流倜儻的笑卻實屬油膩至極,大大損毀了那點尚可的皮囊。

不過他本人顯然是不自知的,甚至愈發努力正了正身形擺出一副風流貴公子的姿態,滿眼盡是驚豔痴迷,那股子饞相就彷彿是餓了數天的人冷不丁看到一塊肥美的鮮肉放在面前,哈喇子恨不能都要從嘴角溢位來了。

“不知這位美人兒是誰家的千金?可曾婚配?”

“放肆!”

風鈴氣得鼻子都歪了,上前將她家主子死死擋在身後企圖隔絕掉那令人噁心的猥瑣目光,指著他的鼻子怒道:“再敢用這種眼神看我家……仔細我挖了你這雙眼珠子!”

“喲,這還有個小美人?兩個?”

方才乍一眼全部心神都被中間那個大美人兒給吸引住了,這會兒目光一轉移,就落在了風鈴和無憂的身上,一時自覺撿著寶了似的,笑得愈發開心了。

倆小美人兒跟大美人兒雖沒得比,但那模樣擱在外頭卻也都算是不錯了,若能一舉拿下主僕三人豈不美哉?如此想著,他便一揚下巴,露出一臉自信的表情自報家門,“我乃皇商薛家家主,榮國府當家太太是我姑媽,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是我舅舅……”“哦?薛家的?”

傳說中的呆霸王薛蟠?單若泱興味十足地挑挑眉,“風鈴無憂,你們兩個往旁邊靠靠,好叫我見識見識這位薛公子.”

此言一出,薛蟠不由更挺了挺腰板兒,臉上的笑容更顯自信倨傲。

就知道沒有他這樣的家世拿不下的美人兒,瞧瞧,這不就動心了?然而等兩個丫頭一閃開,他卻呆了。

“林……林家表妹?”

卻原來小姑娘由於身材矮小,方才一直被身邊的奴才給遮擋住了,故而薛蟠才未能及時發現,這會兒一見之下人都傻了。

“你怎會同這位美人兒在一處?難不成這位美人兒是林家或賈家的親戚?”

薛蟠苦惱撓頭,若真是這樣那就不能用強的了,他還想今兒就……林黛玉與他並未見過幾回,更從未正經說上過兩句話,但對這人的德行卻早有耳聞。

生怕他再說出點什麼下流的話惹惱三公主牽累外祖母家,當即她也不敢猶豫,鐵青著小臉兒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這位是我父親的未婚妻子!”

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不敢直呼“三公主”,只好如此委婉告知。

薛蟠聞言先是一驚,兩腿隱隱發軟,卻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

再仔細一琢磨,頓時大驚失色,“撲通”一聲兩個膝蓋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那聲音,光聽著就叫人疼得直嘬牙花子。

薛蟠也的確是不負眾望。

他不僅疼得直嘬牙花子,還條件反射瞬間飆出了淚花兒。

他就是純屬被嚇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呢腿就軟了。

林家姑父的未婚妻是誰啊?那可是當朝三公主!他竟然調戲到了公主的身上?想當年父親在世時老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完犢子玩意兒,這下可好,是真要完犢子了。

想到這兒,薛蟠不禁哭得更加傷心了,“公……姑娘饒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見天兒跟著薛蟠鬼混的那群狐朋狗友都驚呆了,下意識瞅瞅那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莫名心生忌憚,竟不約而同死死垂下了腦袋,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去。

他們是除了吃喝嫖賭啥也不會,但整天混跡於京城的紈絝子弟多少也總有那麼點眼力勁兒,如此才能愉快地欺軟怕硬啊。

這會兒眼見事情不對頭,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兄弟情義啊,當即腳底抹了油就要開溜。

好好一個酒樓突然發生這樣一場鬧劇,一樓大堂裡的賓客早就沒了用飯的心思,一個個伸長脖子看熱鬧了。

那頭眼見意外發生的掌櫃也匆忙趕了過來,對著單若泱連連哈腰賠笑臉,只是那笑臉卻怎麼瞧著都像是哭似的。

單若泱也無意為難酒樓,當即擺擺手叫了後頭的太監,“帶下去掌嘴五十,若再有下一次叫我撞上,我就將你的這根舌頭拔了下來餵狗,再將你這雙眼珠子挖下來當彈珠玩兒.”

“勞煩掌櫃的帶路罷.”

“您請.”

身後,被嚇得面無人色的薛蟠被兩個太監拖出去進了條小巷子,噼裡啪啦的脆響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哀嚎,真真是叫天天不應。

三樓包間內,一桌子豐盛的美味佳餚很快就上齊了,為了照顧林黛玉的口味,其中還有不少都是淮揚菜。

但小姑娘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股淡淡的愁緒籠罩眉眼。

“可是因為那混賬?”

林黛玉搖搖頭,想起方才的事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他向來就是這麼個不著調兒的,今兒還膽敢冒犯到公主的頭上,合該他受的,只是……”猶豫了一下,對上公主那關心溫柔的目光,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傾訴欲,微微垂下頭小聲道:“二太太向來就不喜我,今日……”薛蟠調戲公主被打,她們不管心裡如何想卻總也不敢真怨怪到公主的頭上,但對著她可就沒那麼好性兒了,遷怒想來是在所難免的。

誰叫她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卻不曾開口為薛蟠求情呢。

單若泱瞭然點頭,輕笑一聲,“怕她們做什麼?她們若敢指摘你什麼,你只管抬出來本宮懟回去,往後本宮就是你的靠山,甭管出了什麼事兒本宮都給你撐腰.”

林黛玉一臉愕然,許是太過驚訝了,粉嫩的唇瓣微微長開,一臉傻愣愣的樣子很是呆萌可愛。

雖說有了單若水和薛蟠這麼兩個意外,但單若泱壓根兒就沒將他們放在眼裡,絲毫也沒影響到她的興致,一整個下午都玩得津津有味,連帶著向來心思重的林黛玉彷彿也被她感染了似的,漸漸拋開那些無意義的憂慮玩得很是盡興。

一個是初來乍到的偽古人,一個是頭回上街的深閨千金,兩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誰也不比誰好到哪兒去,在繁華的大街上左瞧瞧右看看只覺一切都新鮮有趣得很,到頭來半條街還沒逛完,身後那幾個太監宮女的手上就已經抱滿了戰利品。

感謝皇后娘娘和渣爹的慷慨贊助。

單若泱忍不住再一次暗暗感慨,指著面前看中的那一堆珠寶首飾,“這些全都包起來.”

那副豪爽勁兒,簡直將“敗家子”三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家店屬於是高檔貨專賣,首飾無論做工還是品相無疑都是頂好的,件件價值不菲,尋常前來的那些千金貴女一次買上幾件就已經算是不錯了,像她這般豪爽的客人少之又少。

當即掌櫃的就樂得是見牙不見眼,伺候起來愈發殷勤了。

林黛玉雖生性爛漫頗有幾分不染世俗的清貴,可卻也並非那等不食人間煙火之人,不屑於黃白之物,並不代表她當真不知價值幾何。

眼下一聽那價格頓感渾身不自在,藉著丫頭的掩護偷摸拉了拉公主的衣袖,小聲道:“公主只買自己的即可,我從家中帶來的儘夠用了.”

神情之間略帶羞赧。

並非她小家子氣,若三五件東西她也就厚顏收下了,偏公主給她挑的實在太多了,粗略一算總價值能有大幾千兩銀子,老太太給的那五百兩連個零頭都不夠給。

公主又還不曾嫁進林家,花的銀子都是自個兒的私房錢,她哪裡能那般心安理得啊。

她覺得這錢花著燙手,但單若泱卻是一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二世祖嘴臉。

聞言只拍拍小姑娘的腦袋,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對於姑娘家來說首飾、衣裳這些東西有多少都不算多,這才哪兒到哪兒?還不夠輪換上幾回的,待下回得空咱們再好好到處逛逛.”

一旁的掌櫃聽見這話立即說道:“過幾日店裡會來一批新貨,保準兒件件都不是凡品,姑娘若有興趣小的給您留著?”

“可.”

林黛玉:“……”她要不要委婉些提醒一下父親,是時候努力些掙銀子了,否則將來可能面臨連自個兒媳婦都養不起的窘境啊,那也太丟人了。

原以為自家家底十分豐厚的小姑娘,此時此刻莫名卻生出一股緊迫感來。

等著奴才們將一堆打包好的首飾盒子搬進了車裡,外頭的天色也隨之昏暗下來,意猶未盡的兩人也只好就此作罷。

回到賈家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小姑娘眉眼舒展嘴角含笑,連帶著腳步都透著股子輕快活潑,竟是難得的心情舒暢,全無平日那絲若隱若現的鬱郁愁思。

然而這樣的好心情在一腳踏進老太太的房裡時就消失殆盡了。

一家子老少齊刷刷坐在那兒等著,抹淚的薛姨媽、眼眶紅腫的薛寶釵、滿臉冰霜眼睛似要噴火的王夫人、沉著臉默不作聲的老太太……好一個三堂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