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要說起來,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淵源還遠不止如此。
前朝末期民不聊生天下大亂,被逼到絕境活不下去的百姓很多都選擇跟著“反賊”一起造反,好歹軍中還能有口吃的,家中也能減少一份負擔。
李貴妃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當年正是老定國公手底下的一名小兵。
因其的確勇猛無畏頗有幾分能耐,性子又活泛通曉鑽營之道,故而很快就在軍中混出了點名聲來,被老定國公發現後很是費心提攜不少,一路高升最終讓他做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後面戰爭結束天下易主,論功行賞之時勞苦功高的喬老爺子被封為定國公,李貴妃的祖父則被封為武安侯,自此改門換庭一躍成為權貴之家。
這樣的結果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不假,可所有人卻也都清楚得很,若沒有老定國公的提攜和悉心教導,武安侯或許仍能出人頭地,卻絕不會爬到這樣的高度。
老定國公之於武安侯,有不可磨滅的知遇之恩,稱一聲“師父”都不為過。
許是武安侯自己心裡也十分清楚這一點,故而多年來兩家來往十分親密,除逢年過節的厚禮以外,三節兩壽亦從不敢忘,儼然一副尊其為師的姿態。
如此這般的關係之下,作為兩家嫡出的女孩兒——璟貴妃和李貴妃自然而然也是自幼相識。
只不過與其說是姐妹,李貴妃倒更像是個小跟班。
倒不是人家仗勢欺人,而是她親祖父耳提面命地警告她不能放肆、是外界旁人不約而同的認知。
彷彿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她就該生來比喬心竹低一頭。
天長日久地處在這樣的環境當中,她便是想不心理失衡都難,更何況喬心竹容顏絕色光芒萬丈,滿京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對其著迷傾慕不已,卻從無一人能看到喬心竹身後的她。
這叫她怎能不嫉恨呢?那份嫉恨是從小就深深紮根在心底的,日日夜夜都在啃噬她的心。
直到後來同為嬪妃伴駕左右,那份對比就更加明顯也更加慘烈了。
從此“喬心竹”這三個字就成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心魔,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除之而後快。
所幸……定國公一族覆滅殆盡,喬心竹也死了,唯一留下的骨血亦被狠狠踩在了泥潭裡任人欺凌。
終究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逐漸平靜下來的李貴妃冷冷地掃了眼滿屋的狼藉,眼中閃過一抹駭人的毒辣之色。
當年沒有直接下手弄死那個奶娃娃可不是她心慈手軟,她就是要留著喬心竹的女兒在這世上受苦的。
想翻身?做夢!“母妃!”
單若水一路小跑進來,看見屋內情形卻並不很震驚,像是早就習以為常似的。
李貴妃看了眼她頭上包裹的刺眼的白色紗布,眉頭緊鎖,“不好好臥床靜養瞎跑什麼?”
然而單若水卻顧不上了,一臉焦急連珠帶炮,“我聽聞父皇賞賜了單若泱?為什麼會突然這樣?父皇不是最討厭她了嗎?究竟哪裡出了岔子?母妃你快想想辦法,可絕不能叫她翻身,父皇寵愛的公主有我一個就夠了!”
不愧是親生的母女兩個,都想一塊兒去了。
“這還犯得著叫你頂著傷跑出來?母妃自會處理好的.”
李貴妃不滿地嗔怪,拉著她去內殿坐了下來,“巧兒,去將百寶匣取來.”
單若水以為百寶匣顧名思義就是存放一些珠寶的匣子,原還納悶兒這個時候取它來做什麼,可等著巧兒將匣子開啟置於面前,這麼探頭仔細一瞧卻才發現自己竟是猜錯了。
不大的一個匣子裡頭整整齊齊擺放著幾隻小瓶子,顏色花紋各不相同,顯然與金銀珠寶沒有絲毫關係。
“這是什麼?”
單若水好奇地就想伸手。
李貴妃忙一巴掌拍掉了,“別瞎碰,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話間,很是輕車熟路的從裡頭拿了一隻青色的瓶子遞給巧兒,“給三公主的膳食添些味兒.”
巧兒一言不發快速收好了瓶子,又小心翼翼地將匣子鎖好放回,而後便匆匆離去。
單若水的眼神閃了閃,似有所悟,一時抑制不住滿臉興奮,只拉著她母妃一個勁兒地追問效用。
李貴妃原不想說,奈何架不住女兒的纏磨,最終還是敗下陣來,附在耳邊輕聲解釋道:“不過是叫女子不能有孕的東西罷了.”
一對夫妻有沒有孕育出孩子,其中差距可謂天壤之別,尤其林如海膝下只有一女的情況下,誰能給他生出個兒子那怕不是要被供起來。
再加上單若泱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兩人遲早能處出一份情誼來。
她又怎麼能容許那樣的情況發生呢?讓那個小賤人一輩子處處都不如意、泡在黃連水裡鬱鬱寡歡備感煎熬才是她要的。
喬心竹的女兒,這輩子都只能活在她的女兒的陰影之下羨慕嫉妒恨。
“我就知道母妃定然有法子能收拾她.”
本有幾分可愛的杏眼此時卻忽閃忽閃溢位了濃濃的惡意,“只不過父皇那裡……父皇若是當真轉性開始寵愛她,無論她生不生得出孩子不也還是能風風光光做她的公主?”
“是這麼個道理不錯.”
李貴妃低頭沉默了片刻,最終一咬牙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揚聲道:“叫賈元春過來.”
一聽到這個名字,單若水立時就皺起了眉頭,“母妃叫她作甚?”
自是到了該她派上用場的時候,李貴妃暗道。
打從賈元春入宮那會兒開始就被她給盯上了,無他,蓋因容貌太過出色。
周景帝是個什麼德行她還能不知曉嗎?喬心竹一死他就跟失心瘋了似的,但凡是個美人他都來者不拒。
當年她自己的年紀還不算很大,自是不能容許太大的威脅出現,於是在發現賈元春時第一時間就將人要過來藏住了,這些年都嚴防死守將人壓得死死的。
本就留了一手打算適時推出來固寵用的,到底是覺得膈應,才一而再再而三遲疑不定,眼下這人倒是把好刀。
一則新鮮的美人能很有效地分散掉皇上的心思,多多少少將他的注意力扯出來些,別莫名其妙掉進喬心竹的回憶裡念起了好。
二則枕邊風的威力實在不可小覷,單若泱想要翻身也得問問她父皇的新寵同不同意。
三則就要說到賈元春的出身了,與林如海前頭的那個夫人可是嫡親的姑侄,是同出一族的姑娘。
身為繼室,單若泱與賈家的關係本就尷尬,尤其這中間還夾著個繼女……屆時只要賈元春指使賈家有事沒事蹦躂出來折騰點是非那也足夠噁心人的了,若能挑撥得她與繼女之間水火不容……李貴妃幾乎都已經預見了她未來一地雞毛的生活。
不出所料,與賈元春的談判很是順利,幾乎沒什麼遲疑就應下了。
堂堂國公府的女孩兒放著好好的千金不做非得進宮來伺候人圖什麼?自是有一份青雲之志。
苦熬多年眼看著都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賈元春就更不肯輕易放棄了,甚至已然在計劃著想要豁出去冒著得罪李貴妃的風險放手一搏。
誰曾想峰迴路轉,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意外驚喜,哪有不應的道理。
對這一切惡意一無所知的單若泱此時卻正難掩興奮,簡直恨不能眼睛一眨就到了明日。
風鈴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小女兒姿態一時忍俊不禁,同時卻又難以抑制地生起些許怨念,“六公主三不五時的就要去宮外轉轉玩玩,其他幾位公主縱是比不得六公主恣意,卻也不難求得恩典,唯獨咱們家公主長這麼大竟是連宮門都從未踏出去過.”
這區別對待未免太過了些,叫她這樣的旁觀者都感覺不是個滋味兒。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無憂瞪了她一眼,看著自家眉目舒展神采奕奕的主子,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這種時候就別掃興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去仔細拾掇拾掇做好準備,以免明兒一早著急忙慌丟三落四.”
“不錯,另外再派人去榮國府跑一趟,明兒一早咱們先去接了林姑娘.”
從上回林黛玉進宮來的種種表現她就看出來了,這姑娘平日裡怕是根本就不曾踏出過內宅一步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得人都怯了。
想到這兒,單若泱就止不住地搖頭。
大周朝女子的地位雖然也是低得很,但較之前朝而言卻還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至少並不過分拘束女子非得一輩子困於內宅不得踏出大門一步。
京城裡不少高門貴女平時閒來無事都會約上幾個要好的姐妹一道兒出去溜達溜達,或是逛街或是踏青……甚至暢快地打馬球娛樂都再正常不過。
誰知那榮國府的老太太、太太們都是怎麼想的,好好的姑娘家愣是給拘在那一畝三分地不撒手。
到頭來一個個養得怯生生的眼界又淺顯,甚至就連手帕交都沒有一個,這算是哪門子的高門千金呢?憶起紅樓夢那本書裡的內容,單若泱都不止一次懷疑這些姑娘在賈家那位老太太的眼裡恐怕不過只是玩意兒般的存在。
養在身邊能逗自己一樂、能陪著她家的寶貝鳳凰蛋嬉戲就行了,從頭到尾何曾為姑娘們打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