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一頂小巧精緻的轎子緩緩抬進了永安宮。

小姑娘被攙扶著出來往正殿而去,一路上都微微垂著眼眸不敢肆意亂瞟,整個人脊背挺拔,看得出來是在努力展現出更好的儀態,只顯然是有些過於緊張了,肉眼可見的僵硬。

“姑娘放鬆些,皇后娘娘和三公主都是寬和的性子.”

親自站在門口迎接的許嬤嬤上前兩步握住了小姑娘的手,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手心的溼潤,於是溫和地笑了笑輕聲安撫,邊拿出帕子為其擦拭清爽。

林黛玉微微紅了臉,整個人卻還是放鬆不下來,甚至連小腿肚子都在發顫。

無論是在揚州自己家時還是來到京城的外祖母家後,她所接觸到的從來也都只有後院那一畝三分地罷了,成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莫說出門見識,便連陌生人都不曾見過幾個。

今日冷不丁獨自一人踏進皇宮面見皇后娘娘和公主,叫她怎能放鬆得了呢?打從接到召見的那一刻起,她這顆心就撲騰撲騰沒個消停的時候,彷彿隨時能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似的,離著越近她就越是感到一陣窒息。

然而該面對的終究還是逃不掉。

“快進去吧,皇后娘娘和三公主正等著姑娘呢.”

林黛玉的臉色不禁白了白,很是深呼吸一通,強行壓下自己內心的慌張恐懼,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得體些,而後才一腳踏進門檻。

“臣女見過皇后娘娘、見過三公主,皇后娘娘萬福,三公主萬福.”

這就是傳說中的絳珠仙子?小小的個頭,身材很是單薄,身著一襲藕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一左一右兩條流蘇從雙丫髻上垂落於耳旁,乖巧可人的同時又顯出幾分嬌俏來。

還是個小孩子呢。

單若泱不禁莞爾。

“免禮,賜座.”

皇后笑得很是柔和,眼角淡淡的魚尾紋彷彿給她更添了幾分慈愛的氣息,“抬起頭來叫本宮仔細瞧瞧.”

才謝恩入座的林黛玉聽聞這話連忙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目光並不敢直視鳳顏。

小姑娘白嫩無瑕的臉蛋兒看起來軟乎乎的很好揉捏,精緻的五官還尚未長開,仍是一團稚氣的模樣,卻不難預見,再過幾年必定是個風華絕代的人物。

當然了,眼下雖年歲尚幼滿身稚氣,不過那眉眼之間卻已隱約顯露出來些許高潔出塵之姿,透著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兒。

倒真不愧是仙子轉世,打小就是小仙女呢。

單若泱不禁暗自感慨,瞥了眼皇后的神情,就知她心裡必定也是喜歡小姑娘這模樣的。

果然,就見皇后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本宮活了這幾十年,除了當年的你以外,還是頭一回見著生得如此精緻可人的小姑娘,就跟那觀音菩薩座下的仙子似的.”

單若泱聽見這話就抿起唇瓣露出一抹略顯靦腆害羞的笑意來,嗔道:“母后這樣說,叫五妹妹聽見了可是該傷心了.”

五公主並非是皇后親生的,與單子玦一樣,皆是生下來就沒了親孃。

只不過她比單子玦好命些,託生成了一個公主,這才很順利的被皇后抱養了過來,一養就是十七年,感情非比尋常。

故而聽到這打趣皇后也笑得自然,就如同親孃那般頗有些嫌棄地吐槽道:“但凡大差不差的也就罷了,本宮也就厚顏一回了,奈何……”其實五公主的樣貌生得並不差,甚至比小美人六公主還要略勝一籌,也算得上是個美人坯子,只不過若硬是將之與單若泱放一塊兒比著,那就是凡夫俗子和天仙下凡的差距了,任誰也沒法硬吹。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叫人家有一個紅顏禍水般的親孃呢。

哪怕那人都已經死了將近二十年,可那張臉卻仍舊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記憶中,她也深信不疑,但凡曾經見過那個女人的任何一個都絕不可能淡忘。

真真就是千年難遇的一個絕世妖姬,只奈何性子太倔,否則哪裡還能有她們這些女人什麼事兒啊,又哪裡還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皇后搖了搖頭,收斂起心中不合時宜的思緒,笑盈盈地拉著林黛玉閒聊開來。

今年幾歲了,喜歡讀什麼書啊,看著身子過分單薄可是有什麼不妥……類似種種皆不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話題,加上那副刻意擺出來的慈愛模樣,就如同家中長輩一般和藹可親,倒是很能糊弄人。

傻丫頭都快將自己家的老底兒全倒出來了。

單若泱瞟了她一眼,眼神裡透著股淡淡的無奈好笑。

這一問一答來回幾次下來不難看出林妹妹果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但終究年紀閱歷擺在那兒呢,在這些於深宮之中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眼裡看來簡直一覽無餘。

正尋思著如何不動聲色地將傻丫頭撈出來呢,突然卻意外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眸,帶著濃濃的好奇和打量。

傻丫頭竟是一心二用,忍不住在偷摸看她這個準繼母呢。

顯然意外的對視令小姑娘猝不及防,剎那間的錯愕慌張窘迫如此生動有趣,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可可愛愛。

單若泱不禁心中一軟,手癢得厲害,好想狠狠欺……憐愛小蘿莉。

“這是怎麼了?”

皇后詫異地看著突然驚慌的小姑娘,又轉頭看看身旁的少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單若泱忍俊不禁,“被我嚇著了,母后快瞧瞧我當真那般嚇人不成?”

“不是……”林黛玉忙就要解釋,卻誰想猛地一抬頭就看見她那一臉促狹的笑意,頓時心下一鬆,竟也不由得彎了嘴角。

這位三公主看起來彷彿是個有趣的人呢。

“你今日倒是活潑不少.”

皇后一臉好笑地搖搖頭,轉過來又對著小姑娘說道:“你別怕,她是個軟和性子,打小就從沒跟哪個紅過臉的.”

顯然她這是已經選擇性遺忘了先前掌摑六公主的事兒,又或者說壓根兒也就沒太放在心上,只當是一時憋屈得狠了才意外爆發一回罷了,畢竟這麼多年的固有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於是乎,懵懂無知的林黛玉就這麼被大意的皇后給忽悠了個徹底,打死她也絕不會想到,她以為的柔弱的小白兔實則卻是個比鳳辣子還辣的食人花呢。

不管如何,好歹是誤打誤撞將話題給打斷岔開了。

單若泱暗自嘆了口氣,看著一臉單純好騙的小姑娘,深感任重而道遠。

又閒聊了約莫半個時辰,皇后就打發人將小姑娘送回了,為表喜愛之情,賞賜自然是少不了的。

單若泱也緊隨其後,賞的東西並不多,只那幾件卻已是她能從自己的私房中扒拉出來最好的了,其他的根本就拿不出手送人。

這個公主當的,著實寒酸得很。

林黛玉是看不出她這位小繼母的窘迫,但皇后卻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畢竟那東西都還是上回她賞賜下去的。

等著小姑娘離開,單若泱就先笑著賠了不是。

皇后倒也不曾怪罪,只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吩咐許嬤嬤又去準備了些上好的物件補上,嘆道:“本宮知曉你不易,卻沒想到……回頭本宮想法子試探試探你父皇,若他肯將你母妃的遺物拿出來給你,莫說全部,便只拿個一部分出來那也儘夠你一輩子風光享福了.”

當年但凡是跟著太祖打天下的那部分人,無不家財萬貫盆滿缽滿,定國公更是其中之最,而單若泱的母妃身為家中唯一的嫡女,那可真真是萬千寵愛於一身。

雖以貴妃身份入宮伴駕,卻破例得了恩寵,允許她帶上了家中為其籌備多年的十里紅妝。

更遑論那時的帝王痴迷她到了幾乎神魂顛倒的地步,見天兒的往關雎宮送東西,甭管是自己私庫裡的寶貝還是底下屬國送來的貢品,但凡帝王瞧得上眼的通通都被送進了關雎宮,旁人包括太后都只能揀她剩下不要的,不知刺激得多少人得了紅眼病。

直到這會兒回想起來,皇后這心裡頭都還止不住地泛酸呢。

大致扒拉手指頭算算,那女人的私房怕是比皇帝的私庫還要豐厚,只可惜自打她死後關雎宮就被封了起來,身為她唯一的親生女兒是一點兒沒落著不說,還過得如此窘迫也是萬萬沒想到的。

單若泱自己也萬萬沒想到還有生母遺產這一回事呢,畢竟記憶裡從來就沒出現過,不過驚訝過後她卻也並沒有抱太大的幻想。

她是完全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但她卻知道,但凡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心裡頭對“單若泱”這個女兒還有那麼一絲憐惜慈愛之情,原主的日子也絕不會過成這樣。

這麼多年都如同什麼礙眼的物件一般恨不能扔得遠遠的,還能奢望他突然就轉性了不成?與其惦記那份遺產,倒不如趕緊嫁了出去自己努力掙錢瀟灑。

說曹操曹操到,這人還真就經不起唸叨。

正跟皇后說著話呢,突然就來人傳話,“皇上請三公主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