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他們有幸見到了馬屎蟲。

當時她正坐在收銀臺裡嗑瓜子。她的那個建材超市很大,大得人走進去轉幾轉就分不清方向。她請了很多人,多到一下子數不清。收銀臺裡還坐了一個紅髮紅嘴的美女,正式負責收銀。馬屎蟲是閒來無事在旁邊吹空調,嗑瓜子,看收銀員數一沓一沓的票子。

馬屎蟲,噢,不,劉飛飛同志,劉總,你好。宋清明在收銀臺這邊點頭哈腰,笑得甜美。

你認識 我?我咋不認識你?你要買什麼?馬屎蟲看了一眼宋清明,繼續嗑瓜子,舌頭靈巧一彈,瓜殼落地,有一片飛了出來,落到宋清明放在櫃檯上的手背上。

宋清明訕笑著,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瓜殼,手一翻,彈掉,轉過頭看超市裡的家家麼麼,一下子看到鏡子裡有一個男人在傻笑,眯著兩隻小眼,像是向女人獻媚似的,而對面的女人一臉的不屑,把瓜子磕得嘰嘰喳喳像小鳥叫。仔細一看,那個傻笑的男人正是自己。他趕忙調了一下表情說:噢,劉總不記得我了?貴人多忘事,上次我還和劉總喝過呢。

哦,我記性不太好,再說和我喝過的人也多了點,記不住。不過既然喝過就是熟人朋友嘛,打點折總可以的,你先去看貨,看中了找我。劉總眼皮子一抬,用手梳了一下頭髮,臉上的蝴蝶深入叢林。

宋清明掏出煙,伸到收銀臺裡:抽一支?

劉總接過,“啪”地點燃,瀟灑地吸一口,吐一口:走,我陪你看貨。走出收銀臺,在前面領路,把宋清明等引入超市深處,來到光滑如沙灘女郎大腿的木板面前,說:“這是帝森元福大芯板,中國第一張不釋放甲醛的板材…這是聖象地板…這是三彬地板…。”

宋清明問旁邊的同事小李:“老弟,你看哪樣好?”小李道:“我看得眼花繚亂,好像都好。”

宋清明說,還得等我老婆來拍板。

馬屎蟲噴了一口煙,瞟他一眼:“呦,妻管嚴呀?”

是呢,聽老婆的話跟共產黨走不得錯。這年頭稍不小心就會掉腦袋。

瞧你說的,哪有這麼嚴重。她站在那,挺著胸脯,左手橫靠在胸前支撐著右臂,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香菸,兩指優雅翹起,指甲與煙火一樣呈紅色,高高舉在光滑的右臉前,如舉著一朵梅花,正對著?牆壁上的嚴禁吸菸。

可不,上次我們一起喝酒的一個朋友就死了,赤條條的死在辦公室,他叫趙鑫,你還記得不?宋清明偏過頭看馬屎蟲,一副大驚小怪狀。

死得好!劉飛飛一把將手中的菸頭摔到地上,踏在上面,跺了一腳。眼睛瞪得溜圓,放出青光。

宋清明說:“怎麼了?怎麼了?你不是跟他玩得挺好的嗎?鬧翻了?”

都不是好東西!死絕乾淨!馬屎蟲的臉拉得老長,說著就要往外走。

宋清明走到她面前擋住她,在身上掏出一個本子給馬屎蟲,溜著她的臉說:“劉總,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馬屎蟲把手板大的黑殼殼本子開啟翻過來覆過去看了一下,又朝宋清明的臉睃了兩眼,說:“我就知道你們要找我的,走吧。”

談話的地方換到了市公安局刑偵大隊辦公室。

馬屎蟲又點燃一支菸,吸了一口,慢慢吐著,說:“要問什麼,說吧。”

別急,慢慢說,從開頭說起。宋清明也吸菸。

馬屎蟲開始講故事。

馬屎蟲原來夫妻一起開超市,賺了不少錢,見生意好,又開了一家分店。沒想到錢多惹禍,男人有錢就變壞,一點不假,馬屎蟲的老公被分店的一個小狐狸精勾住了,盯著馬屎蟲臉上的蝴蝶,堅決要和她離婚,還說了一句讓馬屎蟲痛心痛肺的話:“你的疤子臉讓我噁心!”馬屎蟲抓破了老公的臉,自己的疤子臉被老公打得腫起,心涼透了,兩天沒吃飯,本來打算與姦夫淫婦來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後被人勸住,又看兩小孩可憐巴嘰,沒拚也沒答應離,與丈夫分居著,本來打算採取毛主席關於“打持久戰”的戰略戰術,將敵人拖垮。在煩悶的戰鬥歲月裡,在網上遇到了趙鑫。第一次聊天她就讓趙鑫看了她,當然影片只對著右臉,她也看了趙鑫的小白臉。趙鑫說自己是某局長,離了婚,一直尋覓那個前世失散的愛人。他說:你就是那個我等了五百年的人。

馬屎蟲看到了生命的亮光,看到了雲霧中噴薄而出的紅彤彤的太陽,把她的世界照得金光閃閃;看到冬雪融化後春風喚醒的滿園新綠與桃紅,圍著她跳幸福迪斯科;看到了浩渺碧海中凌波而來的白馬王子,向她伸出修長而顫抖的手。她激動得把她的遭遇和家底和盤托出,把他家老公從毛髮到腳趾,從臉到屁股,從心靈到身體,大罵特罵,橫罵豎罵、死罵活罵了一通,痛訴家史,堅決革命。她算算如果離婚,就算平分家產,自己也能得X萬。這個好聽的數字比馬屎蟲的半邊光滑臉更吸引趙鑫,他心跳加速,熱血亂湧,靈感大發,才思如潮,令馬屎蟲有了一種一生沒有過的感覺。當晚就從初戀進入了熱戀,兩個人通宵未眠,在QQ上寫了一本都市言情兼黃色小說。第二天繼續,第三天馬屎蟲迫不及待,急不可耐,送貨上門。在馬屎蟲自己掏錢開房的賓館裡,趙鑫看到了肉嘟嘟的、媚眼媚嘴的馬屎蟲。也看到了馬屎蟲臉上的黃蝴蝶,又看到了馬屎蟲手上,脖子上,耳朵上金光四射,趙鑫有點高興又有點失望,有點興奮又有點低落,久未沾男人的馬屎蟲像餓狼撲食似的一下子撲向了趙鑫,兩人一下子到了床上,三分鐘進入狀態。馬屎蟲瞪著眼看趙鑫,越看越亢奮,隨著床上迪斯科的猛烈進行,趙鑫的西式長髮像公馬的鬃毛一樣飛揚,他的小白臉又如冬天的白蘿蔔,就要滴出甜甜的油來。他張開雙臂的模樣,像凌空而降的餓鷹。馬屎蟲心甘情願被這隻餓鷹捕獲,琢成碎片,或一口吞食。

自這一次之後,馬屎蟲就迷上了趙鑫,纏上了趙鑫。沒完沒了地讓趙鑫和她聊天,聊到深更半夜還要求見面。她說趙鑫讓她新生,新生後趙鑫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馬屎蟲。馬屎蟲也樂意聽。她把這個名字當成了趙鑫對自己的暱稱。

馬屎蟲認識趙鑫後,果斷地和老公分了手,財產平分,兩個孩子也平分。分了後當晚召見趙鑫,大幹了一場,她摟著趙鑫的脖子說:我馬上到市裡買套房子!我們馬上結婚!她哪裡想到她只是趙鑫的東宮,趙鑫不捨得丟棄另外幾宮,當然不會真的和她去領那個等於是判決書的結婚證。他說了幾條不成熟的理由,讓她等。

馬屎蟲一門心思在趙鑫身上,為他買衣買褲買鞋,還買褲帶領帶,她想纏住他,不讓他去找別的女人。馬屎蟲越纏,趙鑫越煩。有時網上呼他不理,電話招他不去。馬屎蟲聽了老潘的告誡後,表面上裝作不在乎,心裡頭多了幾個心眼兒。她與趙鑫在一起時,想看他的手機,他不準,她加了趙鑫空間的女網友,一聊,果然,他在與多名女網友網戀!有一名女網友把他們上床的事全說了。這下捅了大簍子。馬屎蟲找到趙鑫,罵他狼心狗肺,大吵一場。趙鑫說:別信!別信!根本沒有的事,是她們想追求我,追不到就陷害我,挑撥我和你的關係。某某我只是逗逗她開心,某某平時我根本不理。馬屎蟲還是不罷休,網上罵,電話裡罵。趙鑫說:再吵就分手!人家還等著呢,你就中人家的離間計吧!對於馬屎蟲來說,趙鑫已經是她生命的泉水,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就順水推舟地說:我相信你心裡有我!我對你付出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我跟你說清楚,我一旦發現你真的欺騙了我,我就一眼不眨捅了你!後來她發現趙鑫的空間裡有新女網友,她又去找人家聊,結果趙鑫把空間對她封閉了。說關上門,不準任何人進來,一顆紅心獻給她。馬屎蟲不信,憑趙鑫對她若即若離,她知道他一定有別的女人,可是她離不開他,她寧可裝傻,與他好下去,等他,她想自己痴心一片,動天地泣鬼神,終有一天能夠感動他,讓他全心全意對自己。

可幾個月前,有一個叫“幽靈”的網友找上了他,這個“幽靈”沒有地址,沒有姓名,沒有年齡,沒有照片,空間裡的頭像是一隻白狐狸。這個叫幽靈的網友不說自己是男是女,說自己是天外來客,來自一個無人知曉的神秘星球,來拯救墮落的人類,包括拯救她馬屎蟲。憑感覺,馬屎蟲判斷這是一個女人。她奇奇怪怪的話語引起了馬屎蟲的好奇,覺得和她聊天很神秘,很刺激,很有味。

後來他們聊到了男人,幽靈說:“你說男人像什麼?”馬屎蟲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但是我還是很喜歡你。也許你有苦衷不便於公開身份。喜歡你,就把你當知己,我認為男人像公雞!到處叮母雞,到處播種。”

不,不像。幽靈說,公雞會護著母雞,而男人不會。

那麼你說像什麼?馬屎蟲感到腦殼短路,一時半會想不出來,反問道。

像毒蠍子,一沾就死。幽靈說。

對,你說得真好,像蠍子!馬屎蟲覺得她形容得真好,真形象。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她向幽靈發出了一個擁抱的表情。

幽靈又說:“你知道我的男人是誰嗎?”馬屎蟲說:“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知道你男人是誰。”

幽靈說:“我是誰你沒有必要知道,我的男人是誰你有知道的必要。他叫趙鑫。”

說完她一聲不吭地下了線,怎麼呼她卻不回。第二天她就拉黑了馬屎蟲,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個神秘的幽靈讓馬屎蟲好幾夜失眠。她是誰?為什麼找到自己又不明說?為什麼忽然一下子又消失了?是趙鑫的前妻?情人?對趙鑫有意見的人?她想不清,就去問趙鑫。趙鑫說:神經病,別理她!

馬屎蟲繼續和趙鑫交往著,趙鑫答應和她結婚又沒和她結婚,有時理她,有時不理她,有時對她熱情有時對她不熱情,有時見她有時不見她。儘管她已經不太甘心,可依舊照樣為他花錢。後來就聽到了他的死訊,赤身裸體死在辦公室。而她知道,他有時帶女人去辦公室尋歡作樂,在那個宏偉莊嚴的大院裡,環境幽靜典雅,進出無人過問,又有免費空調,寬大的沙發。她與趙鑫曾經多次在那裡顛鸞倒鳳。據此推斷,趙鑫死於女人。而那個幽靈,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