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在法院辦公室找到老潘的。
當時,老潘正伏在桌上打瞌睡。昨晚戰鬥到深夜,手氣奇好,靈感大發,發揮超常,贏大了,票子差點把袋子撐破。回去後感到自己不再是個小點,驟然高大了許多,把個空屋子都塞滿了。躺到床上,又將當晚的戰鬥經過回憶了一遍,想到那些精彩細節,越發覺得自己智勇雙全,睿智冷靜,高瞻遠矚,臨危不驚,簡直成了賭神。想著想著笑出聲來,興奮得睡不著,又起來把票子數了一遍,直到天亮才睡會。來到辦公室,遲到了點,大家都出去了。老潘乾脆就在桌上打起瞌睡來,既上了班,又睡了覺,一舉兩得。
老潘這會正在夢鄉,夢裡有美酒加啡,與趙鑫對飲,一杯又一杯。有酒的夢格外香甜。老潘的鼾聲勻勻舒緩,不緊不慢,不急不躁,在辦公室裡迥旋,如綠島小夜曲。一條細長清亮的的水柱懸掛在老潘的唇邊,隨著老潘的鼾聲像風鈴一樣有節奏地溫柔晃悠。
宋清明和他的同事進來後沒有立即喊醒老潘,他們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安靜地傾聽了一會老潘優美動聽的鼾聲,認真地把他辦公室的家家麼麼看了一遍。然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宋清明嘴往老潘的方向一呶,宋清明的下屬李小奐就走過去推了推老潘,叫著:老潘,醒醒!老潘!老潘!
老潘從美夢中驚醒,抬起頭,臉上通紅,如剛出生的嬰兒屁股,額頭上布著一條被書擠壓出來的深痕或者說深溝,嘴角的口水還淌著,似醒非醒,一臉茫然。
打擾你睡覺了。推他的人說。
沒事!沒事!老潘側過臉仰視著身邊的人,露出了謙虛而和藹的笑容。
他一下想起了自己是在辦公室,而上面明文規定嚴禁在辦公室睡覺、聊天、打遊戲等。這些老潘都背得滾瓜爛熟。上次上面來抽查,老潘一下就答出來了,得了個大表揚,讓老潘高興了好幾天。不過背是背,要老潘全部做到有困難,因為老潘愛打牌,打牌難免熬夜,熬夜難免白天打瞌睡。
這會兒在辦公室打瞌睡,老潘有些心虛,他忽然想,莫不是糾風辦來檢查的?他一下子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有些惶恐地說:我剛才在思考問題,是思考一個案子,而不是想別的什麼…
然後兩隻豆子眼擠成扁豆,堆起一臉笑。
老潘。宋清明站起來叫了一聲,走到老潘的面前。
老潘轉過頭看到了宋清明,原來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是來找我老潘瞭解情況的!
老潘臉上的肉猛然下沉,咚地坐回凳子上,雙手抱在胸前,喉嚨裡嗯了一聲,背椎筆挺,脖子增長,眼睛向前,目不斜視。也有求我老潘的時候吧?!這群雜種!老潘在心裡罵。
看到這些人,老潘的傷口就流血,要不是他們搗鬼,他老潘今天至少也該撈個庭長噹噹了吧?多少次,他暗暗地操他們八輩子老祖宗。
宋清明掏出煙遞給他:老潘,來一支。
老潘紋絲不動,堅定抵制拉攏腐蝕,糖衣炮彈,說,不抽!他想那個刑警隊長的臉上一定堆著卑微的笑容吧!哼哼,老潘的紅鼻子擴張了一下,發出了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
老潘,你們X庭長不在?我們想找他個事。宋清明重新坐回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把煙叼在自己的嘴上,啪地打燃打火機,點上,撅著不好看的嘴,油裡油氣地吸著。那煙味刺激了老潘的嗅覺,他也想吸了,可口袋的煙昨夜戰鬥時全用於提神了,今天又沒當事人上門,眼下一根也沒有。
老潘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說,不在。嘴巴簡單動了一個回合。
那我們等等。宋清明又說,老潘,還是一個人?找了個伴沒有呀?
不想找。
真不想找?靠得住是找好了吧。要是沒找好我還真認得一個合適的,人蠻好的咧。
老潘的眼珠子轉了轉,說,人家怕看不上我這號人吧。
哪會?除非她有眼無珠。你老潘是個實在人,心腸好,又挺講義氣,是個男人。我要是個女人就找你這樣的。宋清明巴滋巴滋吸著煙,繼續刺激老潘的煙癮。說出的話還中聽。
老潘轉過頭來,探詢地、充滿期待地望著宋清明:你說的那個女的哪裡的?什麼情況?
老潘要是有興趣,改天我請你喝酒,見個面瞭解瞭解。
哪能要你請?我請!今晚明晚都行,我有空。老潘的黑豆眼和西紅柿鼻一齊放光,說完羞澀地笑了。摸了一下頭髮不多的腦門。
最近我們忙了點,你那個老朋友趙局長的案子還沒破。人死了,兇手找不出來,他躺在土裡不安心啦。聽說你們倆個比親兄弟還親,是不?宋清明彈著菸灰看老潘。
唉,挺不習慣的。好端端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一下子老潘又傷心了,紅鼻子發酸。
我們正加班加點調查,希望儘快給你們親朋好友一個滿意的答案。宋清明態度好誠懇的。
老潘盯著桌子想了一陣說,我懷疑一個人。
老潘抹了一把鼻子,邊吸菸邊講出了一個故事:
趙鑫最喜歡的事是網戀,首先是文縐縐的你好,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們似曾相識,你就像是我等待千年的人…我很少聊天,只對你有感覺…到了第二次就說: 想你,真的好想你…我只在乎你…你是我的太陽,是我的月亮,是我的生命…然後根據對方的反應來變幻語言,得掌握節奏,該緩就緩,該猛就猛,關鍵時候打動女人的心,就如撫弄女人的身體是一樣,膽大心細,注意觀察,準確判斷,抓住機會,伺機突破。這樣,女人就會像一條魚,乖乖落到你的網裡,讓你慢慢觀賞,慢慢玩弄,慢慢品嚐。
趙鑫讓老潘去網上逗女人,把第一次該怎麼說,第二次該怎麼說,都告訴他了,說只要照著這些話去聊一定靈驗,能隔著熒屏聽到女人咚咚咚的心跳和激動的喘息聲,那感覺就像撫摸女人一樣,妙不可言。老潘把趙鑫告訴他的話背了好幾遍,都記住了,依照趙鑫的話去聊了幾次,可總是找不到感覺,把握不住火候,總是短路,聊到半路就被人家拜拜了,個別深入到影片階段的,老潘的紅鼻頭一湊近,人家就給嚇得把影片給關了,講禮貌的說聲拜拜,不講禮貌的一聲不吭直接拉黑。傷透老潘的中國心。所以老潘就洩了氣,不再奢望到網上找女人。
而趙鑫成了網戀研究生、博士生,他撐握了戀愛心理學,懂得欲擒故縱,把女人逗到一定程度就會冷她幾天,就像吃慣了一天三餐,忽然讓其戒飯一樣,然後又來點誘餌,讓魚兒吃不飽,時時咬鉤。經常把她們逗得癲癲瘋瘋,分不清晝夜,辯不清東西。趙鑫不願浪費時間,一般最多聊到第二次就要求看照片或影片,凡是引發不了他荷爾蒙分泌的一般不最繼續。但也有例外,就是對那種大大小小的富婆。
趙鑫的網上情人一般在三五個左右,他說多了難應付,少了沒味。閒聊時這個沒空那個有。趙鑫把自己自喻為皇上,把這些女網友為分為東、西、南、北、中宮,每天,他把他的時間分段,按照自己的喜好與這些人聊。慢慢品嚐各宮的味道,雞鴨魚肉,蘿蔔白菜水豆腐,開水清茶咖啡烈酒,各有千秋。趙鑫的睿智的大腦裡滿是情詩情句情語,他把那些聊天的東西寫到了QQ空間,搖身成了詩人,李白之後,李清照之謫親,李商隱再世。
是否與這些女網友見面,則要看發展趨勢。一要看趙鑫的興致,二是要評估所付出成本後決策,三是要看女網友的精明度。有的聊過幾次後,趙鑫會覺得乏昧,直接炒掉,有的離得太遠,所支付成本很高,對方又無援助,也炒掉,有個別女網友是鬼精,聊了幾次後就跑了。不過大多會如飢餓的豬崽子一樣,牢牢吊在趙鑫這隻老母豬的奶子上。
那些女網友自作聰明,自作穩重,像警察似的要查趙鑫的工作證,身份證,趙鑫不止兩證,有三證,還有一張綠色離婚證,這第三證簡直就像一張上天堂的護照,價值無比,吸引著不少女人。這世上離婚的、未婚過剩的女人實在太多了,還有對婚姻不滿預備離婚的,一聽說趙鑫是獨身,真心真意尋覓真心愛人,便趨之若鶩。趙鑫的網聊水平不說是世界冠軍,至少也名列中國前茅。女人被她逗癲後心花怒放,心門大開,然後是身胸奉送。在她們看來,趙鑫有貌有才的,還有地位,是個寶貝,值得追求。
向洋洋沉醉牌海不問世間事,趙鑫沉迷網海閱盡女人痴。趙鑫在那些徵婚網站,交友網站上都登入了,有時主動出擊,有時被動等待,反正女人像大海的波浪一樣,一波一波湧過來,此伏彼起,又像雨後春筍,層出不窮。趙鑫自認為自身不大不小是個科局級,還長得一表人材,風流倜儻,是有品位有檔次有情調的男人,對主動找上門來的女的有點挑剔。他跟老潘說沒品位的女人懶得理。當然,趙鑫衡量品位的標準就是有貌或有錢。
趙鑫對女網友的距離還是有些要求,一般在本省內。他認為千里迢迢去與女網友相會成本太大,不合算,他本來缺錢。本縣的,附近縣的,做點什麼多方便。
趙鑫的女網友更新頻率也高,因為長江前浪推後浪,不斷有新人湧出。趙鑫總認為前面有更好的。從“相戀”之日算起,一般難超過一年。
可是去年以來出現了意外,趙鑫遇到了一個特別的,趙鑫稱她為馬屎蟲,馬屎蟲真名叫劉飛飛,在市裡開一家建材店。她只比趙鑫小四歲,人長得不醜,但左臉上有一個疤,有酒杯那麼大,呈暗黃色,有稜有角,有頭有尾,像一隻貼在臉上的蝴蝶。這是一次酒後駕車留下的記號。馬屎蟲平時把一邊的頭髮全放下來,讓蝴蝶藏在林萌叢中。總是站到人家的左邊,把另一半溜光的臉送到人家的視線,這樣看上去還是個美女。
趙鑫的女網友,有些他會告訴老潘,有的不會說,看情況。這個叫馬屎蟲的,老潘就見過,因為她有錢,請得起酒,老潘和趙鑫去市裡喝過她的酒,她也來這邊請他們喝過酒。人很直率,講話像放炮竹,能喝能抽,能唱能跳,奶子大屁股大香氣濃,錢多話多要求多。在老潘眼中,馬屎蟲性感又可愛,大方又爽豪,連她臉上的蝴蝶也美麗。老潘心裡有幾分愛意,可馬屎蟲眼中只有趙鑫,三個人在一起喝酒時盯著趙鑫目不轉珠,好像他老潘是爛眼藥、臭狗屎,常常掃一眼就移開了。後來老潘就不去喝她的酒了。
過了幾個月,趙鑫告訴老潘,馬屎蟲為他離了婚,越來越像馬屎蟲,緊緊叮著他不放,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時時纏著他聊天,還要求經常見面,還要求儘快結婚,像喂不飽的大母牛。
老潘說,結就結嘛。
不太理想。趙鑫搖著西式頭,晃著二郎腿,說,疤子妹嘰,還有點狐臭。
那你幹嘛還跟她來往?說清楚份了嘛。老潘是心軟的人,只被女人傷,不想傷女人。
都沒想分。趙鑫又說。
為什麼呢?老潘不解。
她離不開我,我帥。我離不開她,她富。趙鑫詭異地笑著。
老潘知道趙鑫對誰都不真心,但又沒法勸得他聽,不過他還是有點為馬屎蟲打抱不平。決定重色輕友一會,當一次王連舉,出賣趙鑫,讓馬屎蟲不要陷得太深。
在有一次三個人喝酒的時候,趁趙鑫去上廁所的機會,老潘說:你不要傻里傻氣。
馬屎瞪了她一眼,說:啥呀?
我跟你說,女人太傻了會吃虧。老潘又說。
我不懂你說什麼!說明白點!莫神裡神經!你老潘在我眼裡是最直率的!馬屎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老潘的豆子眼往廁所方向一溜,背微弓,降低聲音說:“我本來不該多嘴,老趙和我也是多年的鐵哥,我怕你虧吃得太大。現在的男女嘛,玩就玩,別太當回事,莫到頭來陷得進去,拔不出來。
馬屎頭髮一甩,提高聲音說:老潘你這是什麼話?我們這年齡的人了,還玩弄感情不成?誰不知愛情就是一把火,誰玩誰燒死?我對感情是認真的,誰若哄我我就把他剁成肉醬下酒!她把酒杯往往桌上重重一放,怒目圓睜,臉上的蝴蝶一撲一撲的,像在飛。嚇得老潘直抽搐,不敢再做聲了。
後來老潘把馬屎的原話告訴了趙鑫,還添油加醋地加了一些話,想嚇唬嚇唬趙鑫,意欲讓他收斂點,別玩得太過火,惹出事情來。趙鑫瀟灑地抹了抹油光的西式頭道:死了也要愛。
這是一句歌詞,老潘聽到過。可老潘對它的含義領會是不同的。他有時候真想好好地愛一次,老婆還沒有飛走的時候,他不懂得珍惜,天天跑到牌館裡,酒店裡,在硝煙瀰漫,酒氣沖天中揮灑青春,把個如花似玉,水靈靈的老婆天天涼在家裡守活寡,輸了醉了當活靶,硬是把她白臉熬成了黃臉,黃臉又熬成了黑臉,最後落得個雞飛蛋也飛。老婆走了後,老潘才悟出安字的意義,家裡有個女人心才踏實。他想如果能再次遇到願真心跟他的女人,他寧可把牌戒掉,甚至把酒戒掉。可就是再也沒有遇上。趙鑫那個臭小子就是運氣好,就是憑那張臭臉,那副臭骨架子,那張臭嘴,那幾個臭字,討得了那麼多香女人的歡心,可他就是不珍惜!天天愛愛愛,天天談價愛。老潘送了他一句話,你這樣下去,遲早會玩出問題來的!果不其然,出問題了。那個像孫二孃的馬屎蟲,最有可能是兇手,她說得出來做得出來!她說過要把人剁成肉醬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