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林英懵了。
肖一峰的刑事拘留家屬通知書上,赫然寫著“涉嫌故意殺人”。
從公安局出來後,林英感覺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步步拖到院子
裡,硬撐著開車回家。王大姐問:“林主任回來了?晚上在家吃飯嗎?”林英
說:“不太舒服,不吃了。”王大姐又問:“不知肖局長回不回來吃?他手機打
不通。”
林英說:“你一個人吃吧,不用等了。”
王大姐五十多歲,雖不是個很精明的人,卻也看懂了主人家的情況,只
有她知道,這對夫妻雖然住在一個屋簷下,兩顆心卻好像一個在天上一個在
地下。她就想不清楚,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相處?而自己,因為當時家裡
窮,父母把她嫁給了比她大十來歲的鄰村一個腿有點跛的男人,可男人特疼她,
什麼都替她著想,總把好吃的夾到她碗裡。後來男人去世了,她覺得天塌了
一般,幾年來,沒有一個夜晚不想他,她不想再嫁,因為心裡裝滿了跛腳男人。
有時候,她看到他們愁眉苦臉,煩躁不安,有時聽到他們爭吵不休,還有幾次,
她看到他們在偷偷哭泣。她不明白,他們有錢有勢,住的是高檔房,開的是
豪華車,什麼都不缺,咋就經常不開心?
王大姐一聽林英說話的語調,知道她又不開心了,看了一眼她的臉,沒
有一絲血色。
“你生病了嗎?”她穿著圍裙,走到林英面前,關切地問。
“有點頭痛。我休息一下。”林英坐在沙發上用手撐著額頭。
王大姐趕緊到廚房裡倒了一杯水遞給她:“要不要吃點藥?”
“不用,我去睡會兒。”她起身準備去房間。
正在這時,晶晶回來了,把書包一丟,擺成個“大”字躺在沙發上,大聲說:
“餓死啦,有什麼好吃的?”
“今天怎麼回來了?”林英見女兒回來就止住了腳步,她擔心晶晶是不是
知道她爸爸出事了。
“我回來拿衣服,再說又沒錢了。想要你們來接我,打爸爸電話關機,打
你的你又不接。真是的!”她躺在沙發上晃腦袋。
看樣子她並不知道肖一峰的事,林英放心了,說:“快點吃飯,吃了飯早
點睡,明天清早我送你。”
王大姐把飯菜端了上來,說:“趁熱吃。”
晶晶一邊吃飯,一邊問:“爸爸呢?”她一直與父親比較親。
“出差了。”林英轉過臉。
“出差還關機。”她嘟囔。
“早點睡。”林英又說了一聲,端著水進了臥室,隨手關上門。她得好好
想想該怎麼辦。
進了房間,林英開啟電熱毯,脫了外褲坐到床上,看看牆上兩人的結婚照,
肖一峰還是一臉靦腆地笑著。這樣一個斯斯文文的男人怎麼會殺人呢?怎麼
會呢?
那一年,林英十九歲,分到了肖一峰所在的車間,當了他的徒弟。那一天,
車間主任把林英帶到肖一峰面前的時候,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接
著臉騰地紅了。她有點想笑,一個當師父的,怎麼像個小男孩一樣害羞?後來,
她發現這個愛臉紅的男人心眼很好,工作紮實肯幹,人聰明,也忠厚,話不多,
可心很細,很會關心人,他教她技術的時候,很有耐心,即使她做錯了也從
不發脾氣。他對她很體貼,有一次上班時她痛經了,當時正要完成一項任務,
肖一峰看到她臉色很不好,就問她是不是身體不好。林英不好意思說,但細
心的肖一峰還是看出來了,硬是要她去休息,他一個人加了很久的班才把事
情做完。
慢慢地,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肖一峰,每天總是盼望上班,那樣就能
和他在一起,感受他的氣息。在工作的時候,她常常在側面偷偷看他的臉,
看著看著心就跳了。有一次她正看他的時候,他也轉過頭來看她,結果兩人
都臉紅了。林英沒有戀愛經歷,肖一峰也沒有,兩人互相喜歡,可誰也不願說。
林英每天早晨給肖一峰帶一個雞蛋,焐在懷裡,一到車間就偷偷遞給他,肖
一峰吃的時候,雞蛋上常帶著她的體溫。有時候被同事們看見了,常笑他們倆,
兩人心裡自然樂滋滋的。
相處好久不見肖一峰有動靜,林英想主動,又不好意思開口,就常拿眼
珠子說話,一瞟一嗔,一扭一碰,弄得肖一峰心神不寧。林英看得出師父心
是動了,可就是把那點心思緊緊捂著,不見挑明。
林英決定加點溫。生日那天,她主動給了他機會,接受了肖一峰送給她
的第一件禮物,第一個吻,人生第一次。
後來他們結婚了,結婚之後,肖一峰對她依然很體貼呵護,只是兩人之
間的性格差異導致了一些矛盾,但並不影響他們的感情。那個時候她從來沒
有想到過生命中會有別的男人,只想把兩人的那點工資存好,把女兒培養好,
踏踏實實過日子。
後來,她調到了電視臺當主持人,她代表一個縣的形象,不管是工作中
還是工作之外,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在那個環境裡,大家都注重儀表,需
要花更多的錢來打扮自己。可她的工資並不高,得算了又算。臺裡那幾個女
同事,長相還不如林英,可她們風光得多,因為嫁得好。
那天,臺裡比她大一歲零兩天的女同事阿蓉生日,在最豪華的賓館訂了餐,
準備把她們都叫去吃飯唱歌。在辦公室裡,阿蓉拿出一條寶石項鍊給她們看,
說是老公送的生日禮物,花了一萬多元。那項鍊非常漂亮,阿蓉把項鍊往林
英脖子上放了放,說:“英妹,讓你老公也送你一條。”她知道林英過兩天生日。
林英苦笑了一下說:“到地攤上買一條還行。”是的,這樣的項鍊要花掉肖一
峰當時一年的工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可人家丈夫下了海,發了,有的
是錢。
另一個女同事燕子說:“一個男人如果窩囊到給老婆買條項鍊都買不起,
嫁給他幹什麼?”她剛找了個物件,是個官二代。
“你嫁的是人又不是項鍊。”這話難聽,林英覺得喉嚨像卡了魚刺。
“男人掙不到錢就不該娶老婆。”燕子還在說,她沒注意到林英臉色難看。
“不戴項鍊又不會死人!”林英有點惱了。
“阿英你怎麼說話呢?我生日你說出這等晦氣話,是不是咒我?你老公沒
本事是你自己的事,幹嗎嫉妒人家?”阿蓉真生氣了。
林英臉一紅,說:“又沒說你!”提起包就跑了,外面正下雨,淋得她一
身透溼。
林英心理開始不平衡了,與別人家比比,人家有了氣氣派派的私房,風
風光光擺闊似的邀朋友們去做客;自己家,還是那擠巴巴的舊房子,進去三
個人就轉不了身,一推開門就令人心煩;別人接送老婆用小車,他用單車、
摩托車;別人家請保姆,自己回家還得煙燻火烤。有時與同單位的好友去逛街,
人家大把大把花票子,想買什麼,一疊票子遞上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照照鏡
子,自己哪裡比別人差了?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幹嗎這麼不如人?
越比越沮喪,越比越傷心,越想越不是滋味。她有了怨氣,看肖一峰也不太
順眼了,不時為小事找他吵一下。他呢?她一抱怨他就悶著不說話,像個榆
木疙瘩。他越悶,她就越覺得煩躁。
有一次她們去採訪一位個體戶,人家請客,一頓就花了三千多,老闆問
她的老公“在哪裡高就”,她回答:“工人。”老闆開玩笑說:“你這麼漂亮的
女人應當是名人老婆吧!別哄我。”這個老闆當時給了她一個三千的紅包,說
是辛苦費,並要了她的手機號碼。後來這個老闆單獨請她吃飯,她拒絕了,
她怕,怕墮落,再說她對那種俗氣商人沒有好感。
但後來她還是墮落了。
她出去得多了,看得多了,想得也多了,她發現肖一峰越來越不順眼,
工資不多,朋友不多,話語不多,活脫脫一個落伍的男人。自己落伍不要緊,
還不許她出去交際,好像怕她一出去就會出什麼問題。
肖一峰的一個表兄在鄉下教書,教齡已經很長了,他想搞個職稱的指標,
帶了一些土特產到他家來,請他們幫個忙。肖一峰說:“教委和人事局我都不
太熟。”表兄很失望,說:“需要花點錢也行呀。”肖一峰說:“我真的沒辦法。”
表兄把目光轉向林英,林英看不過去,就說;“我打聽一下。”後來,林英自
己在朋友的帶領下到人事部門找領導講好話,還送了點小禮,總算搞了一個
指標。與別人的男人相比,她覺得沮喪。有時候與朋友出去搞個什麼活動,
別人帶著老公,看起來恩愛幸福,她呢?肖一峰不願去,她也不願帶。
她想,既然老公沒什麼出息,不如自己出去活動活動,多個朋友多條路,
看能不能盤活點。但她出去多了,回家時肖一峰的臉就像根老苦瓜,晚上睡
覺用背對著她。她覺得他越來越小心眼,越來越沒意思。有一次兩口子吵了
一架,原因是林英想去學駕駛。肖一峰說:“現在又沒有車子,學那個幹什麼?”
林英說:“現在沒有不等於以後沒有!”肖一峰說:“你是越來越瘋瘋癲癲了!”
林英說:“你乾脆織個籠子把我關了!你自己像個死人還不許別人活動一
下!誰像我們家,車子沒有,房子沒有,什麼都沒有!”
肖一峰一摔門出去了,留下林英在那裡流著委屈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