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公孫儀便趕緊退了出去,還順便關上了門。

阿棠聽見幔帳內的人嘆了口氣,道:“不是說近來不要來我這裡嗎?”

悉曇一句也沒有提解藥的事情,似乎那瘟疫一事與他毫無關係似的。

阿棠爬進幔帳,靠在軟竹榻旁的地毯上,握住悉曇的手,道:“梨子,我最近抓著了兩個重欲谷的人.”

“重欲谷?昱照的重欲谷?”

“對.”

阿棠將高府的事情全告訴了悉曇,聽完後,悉曇卻不說別的話,只道:“下回別這麼冒險了,萬一對面是個高手,你免不了受傷.”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梨子,我發現那兩個重欲穀人身上的藥,跟你給我的花燈上的藥一模一樣.”

阿棠直言不諱,不是因為心中確認,而是因為她在悉曇面前不想也不會偽裝出一副虛偽的樣子。

悉曇聽了阿棠的話,知道阿棠想要的不過一個解釋,便說:“我……”“那燈是哪兒來的?你到底在瞞我什麼?”

阿棠十分敏銳地察覺到悉曇的異常。

她覺得,悉曇肯定是瞞了她什麼。

但,她又不相信悉曇就是這次瘟疫的始作俑者。

所以,阿棠只有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轉而問悉曇,那燈的出處。

燈可能不是他的,可能是別人給的。

這樣解釋,可能就能將他和此事撇開關係。

悉曇看著阿棠良久,最終嘆了一口氣,道:“此事,是我.”

“不是你,你在撒謊.”

阿棠指出悉曇的錯誤,拿出一張紙條,道:“站在原地不要動,當煙花滿城時,我會出現在你面前。

梨子,這字不是你寫的,引我去河燈長廊的人不是你.”

阿棠也是在來的路上回想了一遍當時的情景,這才發現端倪的。

依照悉曇的性子,就算要玩什麼浪漫,也不會拐彎抹角地讓她東跑西跑。

而且既然是他約了自己出來,那沒理由讓她和錦瑟等人當天碰上。

甚至,還被一群小屁孩給尾隨偷看了約會。

以往的約會,他從不會讓外人打擾。

由此看來,這絕對不是悉曇的手筆。

但悉曇又知道這件事情,這就有些奇怪了。

故此,當天元旦節,定有另一個從頭到尾沒有露過面的人在掌控著全域性。

借悉曇的名頭把自己約到長廊去,卻被悉曇給假戲真做了。

從這一點來看,此人悉曇絕對認識,而且還是熟識,甚至願意幫他圓謊!那麼,問題就來了:那個神秘人引自己到長廊,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悉曇,跟他又說什麼關係?阿棠一番分析下來,堵的悉曇無話可說。

“那天出現在流火棋牌室做詞的人,是不是你?”

“是,是我.”

悉曇明顯有些猶豫。

“你撒謊!暮倚新月閣。

欲綰華髮簪卻休。

問天私語遙家事,空空。

兩行心淚自顧流。

你告訴我,你的華髮從哪裡來的?梨子,別瞞我了.”

寫出這樣哀慼的詞句,若不是遲暮之年或者經歷過死生別離的人,怎麼可能作得出來?悉曇猶豫了良久,才說:“此事,確實如你所想。

但,但他……”“他是你的朋友,你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麼,你想這麼說,對嗎?梨子,這次,能不能別騙我?”

阿棠知道,悉曇有很多秘密瞞著她。

她不問,不是因為對這些他所掩埋的事情不感興趣,而是因為她覺得如果悉曇不說,那定是有他的理由,自己貿然問了,可能會給他造成什麼影響。

但這件事情,這場瘟疫害的藍嵐、公孫右丞和無數白墨百姓身死,害的白墨河山生靈塗炭,害的呂君思臥病在床奄奄一息……甚至,連他也染上瘟疫,被害的只能在床榻這樣的方寸之地拘束著,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是死期。

都這樣了,他還在掩埋什麼?!難道還有什麼秘密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嗎?或者是,他把希望全部寄託在自己身上,認為自己一定會研製出解藥嗎?阿棠相信悉曇不是這樣的人,但她實在想不出什麼可能性了。

問他,希望他告訴自己這個至關重要的真相。

這是阿棠現在唯一所想的。

“阿棠,依你的性子,你若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必會殺之.”

悉曇外袍未著內衫半解,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卻還強打起精神回答阿棠的問題。

阿棠扶著他側躺下,碰了一下他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比他一個病人的手還要涼上三分。

阿棠立馬想縮回去,卻被悉曇一把擒住。

兩雙手就這樣握住了,一雙並不溫暖的手握著另一雙冰涼的手,傳遞並不多的溫暖。

也許到後來,兩雙手會溫熱,但也有可能,連那唯一的一點溫暖都無法留下來。

阿棠掙扎了一下,發現病重的悉曇雖然看起來瘦弱無力,可實際上力氣卻依然在她之上,便很快放棄了掙扎。

“說正事呢,你,你放手!”

該死的梨子,每次都想以這種法子讓自己心慌意亂,從而逃避問題。

但這次的事情,她一定要弄明白!就算面對的人是悉曇,她也絕不會猶豫!悉曇見阿棠這樣說,知道此事觸碰了她的逆鱗,便嘆了口氣,說:“他,是石梅。

我起初的確不知道他的意圖,但那天我知道了,我便瞧瞧跟著他,之後就找到了你。

你是被他的字條引到水廊去的,他應該是想將疫毒給你染上。

我發現後,就把他給我的藥水倒在花燈上,讓城風打暈了他,自己跟你見面了.”

悉曇將事情原委一說清楚,阿棠便明白了,她又問:“那,他人呢?”

居然想傳染疫毒給她,這傢伙肯定是這次瘟疫的核心人物!悉曇搖了搖頭,道:“他逃走了.”

“逃了?”

阿棠的眼神告訴悉曇,她懷疑了。

悉曇道:“雖然他算是我的知己好友,但他想傷害你。

我的底線眾多,但唯獨這一點,我不會原諒.”

阿棠看著悉曇的病顏,道:“既然人逃了,那便算了。

梨子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走出門去,阿棠叫上公孫儀,直朝潼京城內去了。

而悉曇這邊,卻也沒能安靜下來。

“主子,看來以後,我不能用石梅這個身份了.”

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年齡看起來長了悉曇不少,已經滿頭花了,他的語氣也是沉重無比。

悉曇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道:“到底還是我傷害了她.”

石梅大師恭恭敬敬地站在悉曇塌前,有些擔心地說:“主子,您的病……”“無礙,有藥便活,無藥的話,也算是還了她一命.”

“主子你的命不該丟在一個女人手上啊!”

“閉嘴!”

許是說話時用力過猛,悉曇說完便一陣咳嗽。

他忙用手去掩,再攤開手時,手心裡卻是一攤汙血。

悉曇慘白的唇上也沾了血,他顫抖著聲音,道:“不論我死或活,石梅,不准你再接近她,更不準傷害她,聽到了沒有!”

“可是主子,她畢竟是……您這樣,只不過是在自尋苦楚,給自己麻煩,也給她不痛快。

鷂子嶺的事我都聽說了,依她那睚眥必報的性子,日後肯定會成為主子的霸業的一塊絆腳石.”

石梅真心覺得,像自家主子和青鸞公主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在一起。

兩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不可能和睦相處,更別說相戀了。

可現在,這兩個當事人卻是一個不知道,一個知道卻明知故犯。

照這樣下去,兩人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估計也不遠了。

可主子卻偏偏貪戀一時美好,到時候啊,有的他後悔的。

石梅在心裡嘀咕了一陣子,見悉曇沒話說,便道:“主子,汪雲野那邊,是否可以行動了?”

悉曇怔了怔,才點頭道:“你去告訴他,出兵吧,白墨這邊不用管。

汪雲野,我就再讓他得意一段時間。

當初我發誓,在我有生之年,我必要讓他國破人亡!”

悉曇伸出無力的手捶床發誓,石梅領命,立馬退下。

阿棠和公孫儀兩人快馬加鞭,回到了潼京城。

公孫儀有些不放心高家那位有可能成為自己嫂子的大小姐,便和阿棠分開了。

阿棠也不留他,心裡記住那張方子,直接踏馬闖入王宮。

一進太醫院,阿棠就推開簇擁上來的所有人,急匆匆走到桌前,拿起筆就寫。

江暮景從藥房一出來就看到眾人圍在一起,剛走過去一看,就見一張字跡潦草的紙遞到了自己面前。

阿棠遞出紙,頭也不抬地說:“照著這個方子去抓藥,預防瘟疫的,快!”

江暮景忍住沒有出聲打擾她,接過方子,又看了一眼依舊凝眉不展的阿棠,這才依依不捨似的轉身。

然而這回,阿棠卻又突然開口叫住了她:“等等.”

“怎麼了?”

江暮景一回頭,阿棠就看到了一張滿是疲倦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阿棠都差點沒認出來她!阿棠愣了愣,才說:“那個,這幾日的患者死亡情況如何?”

“越來越多.”

江暮景嘆了口氣,說:“如果再沒有法子的話,潼京很有可能就此變成一座死城!”

江暮景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

最早一批被感染上的人已經死了十之八九,而且,每天都有新的被傳染者出現。

如果不是太醫院防護的好,估計在場的這群太醫早就盡數染病了。

阿棠咬了咬嘴唇,不知對誰說了一句:“把潼京地圖拿過來.”

地圖很快就拿了過來,阿棠攤開圖紙,問:“你們,知道哪裡的患者最多,哪裡還沒有出現嗎?”

眾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議論片刻,就都不說話了。

阿棠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便搖了搖頭,陷入了沉默。

太醫們不知道公主大人又在想什麼,便把目光投向了江暮景。

哪知江暮景卻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頭也不回地捏著藥方子朝藥房裡走去。

雙掌按在桌上,阿棠想了許久,直到所有圍在周圍等她下一步吩咐的太醫全部走開後許久,她才終於重新站直了身子。

“公主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兒?”

“鳳儀殿!”

此時的鳳儀殿裡已經聽不見絲竹管絃的喧鬧之聲了,全國都在瘟疫的陰影下喘息,就連這世上最熱鬧的人,也甘於沉寂。

阿棠沒有讓人通報,自己拿著潼京地圖走了進去。

鳳儀殿本是皇帝的寢宮,可現在形勢所迫,這寢宮裡居然也每天有朝臣來往。

此刻,宮裡就有兩位臣子站在塌前。

一個自然是南詔堂,自從呂君思出了事,他和阿棠兄妹倆,一個長在了鳳儀殿,一個太醫院將軍府兩頭跑,幾乎沒有一絲空隙。

而另一個,則是恰巧在此報告最新感染情況的白墨勞模趙望塵大人。

阿棠徑直走過去坐在了龍榻邊,看了一眼二哥那消瘦的臉龐,轉身問趙望塵:“小趙大人,現在城內有多少人感染了?”

趙望塵沉默片刻,道:“城內共計九十三萬人,現在已經感染了五十九萬餘人了.”

“已過半數了啊!”

虛弱的驚歎從塌上傳來,呂君思勉強支撐著坐了起來,道:“潼京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別的地方,就可想而知了.”

說罷,三個大男人又一起長嘆了一口氣。

阿棠最受不了這種毫無鬥志的氣氛,輕搖了搖呂君思的胳膊,說:“放心吧二哥,我們已經找到了預防的藥了。

很快就會研發出解藥,放心吧.”

呂君思點點頭,將阿棠耳邊的碎髮撩起,說:“我們家阿棠終究長得比我有用.”

說完,呂君思輕笑一聲,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往事。

阿棠在這個節骨眼上也顧不得安慰或者懟一懟呂君思,她勉強笑了笑,對南詔堂說:“哥,你幫我看看,標出哪裡的感染人最多,把已經感染了的和未感染的人分開安置。

瘟疫最嚴重的地方,立馬的人一概不準出來.”

南詔堂接過阿棠手裡的地圖,詫異道:“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