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背後冷汗滲出,手指深深抓進身下的土壤。
有了希望之後再度絕望,人生悲劇莫過於此。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明明看似已經有了相對光明的未來,但卻不知為何一聲不響地死在這種荒無人煙之地。
沈雨的記憶裡沒有少年死前的畫面,記憶明顯還有一部分的殘缺。
沈雨緊咬嘴唇,他覺得這裡面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而導致原主人離奇死亡的這個秘密,很可能就隱藏在他缺失的這部分記憶裡。
以他推斷,原主人死後,應該有幾個時辰沒有任何人察覺。
他從記憶裡得知,這個地方是鐵劍門的後山,位置十分偏僻隱蔽,而且周圍到處都是亂石奇峰,十分難走,平日裡甚少有人會到這個地方來,所以眼前這一對男女才會選擇到這裡幽會。
沈雨內心扼腕嘆息的同時,又對原主人這少年的死因極為好奇。
誰會殺死一個只有內心善良的少年?難道是黑牛會的敵人?
沈雨不明所以。
以他猜測,如果沒有自已穿越過來,那麼原主人就算消失七八年,就算他的師傅師孃猜到他已經不在人世,恐怕也不一定能在這裡找到他的屍體。
而眼前山洞裡的這兩人,明顯是在不久前才來到這裡。
兩人絕對做夢都想不到,他們也確實沒有發現,就在離他們所在的山洞的十幾米外,在這一大片半人高的茂密草叢裡,會有一具死了幾個時辰的屍體。
而這具死屍,在兩人幽會開始的那一刻,突然無聲無息地睜開眼睛,恢復了心跳。
此刻仍舊保持著死之前的姿勢趴在草叢裡冷漠地盯著兩人。
所以這才陰差陽錯地造成了沈雨穿越到這裡醒過來後,現在趴在這片雜草叢裡迫不得已偷窺山洞裡兩人幽會的這副場面。
沈雨已經弄清楚前因,那麼到底是誰將原主人殺了?難道會是鐵劍門裡的人嗎?這個人會不會再悄悄跑來看一眼他的作品?
想到這裡,沈雨不禁毛骨悚然,他的呼吸控制不住地開始急促起來。
這背後彷彿有一個看不到的巨大黑手在操縱這一切。
男子此時緩緩伸出手,去解宮裝女子的扣子。
宮裝女子柔軟雪白的溝壑已經開始若隱若現。
“沒辦法,只能等他們完事走之後我再想法子離開了。”
沈雨內心無奈,他本就不打算行偷窺之事,而且此時已經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七七八八,不需要再偷聽了。
但他確實不能離開,只能打算等兩人完事後再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李師兄,等一下!”
宮裝女子一把抓住男子的手掌。
她的眼神冷冽如刀,哪裡有半分春意迷離的樣子?
“不太對,好像有人的呼吸聲!”
沈雨面色大變,內心駭然:“你他媽屬狗的嗎,耳朵這麼靈?!”
他知道是剛才自已最後呼吸急促被發現了,慌亂下趕忙考慮應對之策。
“哦?你也發現了?師妹,看來你內功又有精進。”
男子從容起身,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悠然地看向洞外:“此人倒是能藏,若我所料不差,想必會是場惡戰。”
他話音未落,身形一縱就掠出山洞,如同一隻黑色的大雁般,足不點地地轉瞬掠過十幾米的距離落在沈雨面前。
他袖中抖出一把黑鐵長劍斜斜指在沈雨頭頂,殺氣四溢。
沈雨早在宮裝女子出聲的時候就意識到不妙。
他早就順勢趴在地上,此時裝作一副不小心弄出動靜,快要醒來的樣子。
女子此時業已整理好衣裙,她功力顯然不如男子,用了兩個起落,才如同一隻白色蝴蝶般落在男子身旁。
“此人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我怎麼一點呼吸聲都沒聽到?”
宮裝女子柳眉微蹙,看著沈雨問道。
“別說是你,就連我都沒有察覺。真是高手,他在這草裡最少龜息了一刻鐘的時間。若不是他剛才呼吸紊亂露了行藏,恐怕你我還不能發現此人的蹤跡。”
男子目光凝重地看著沈雨,他意料內的大戰並沒有發生,不過他仍沒有絲毫鬆懈。
他內力灌注全身,小心上前伸出腳尖,輕輕將沈雨翻了個身,露出正臉來。
“咦,怎麼是他?”
男子訝然道,眼中的殺意有所消融。
“李師兄,你認得這少年?難道是我們的同門?”
宮裝女子好奇地歪頭問道。
“不錯,此人我雖不知道姓名,但在門內的演武堂裡見過他幾面。聽說他原本只是一個雜役弟子,不過為人勤勉,這才被楊長老看重收下作為弟子。”
女子聞言柳眉微蹙,單手托腮,目中露出疑惑:
“這麼說倒確實是我們同門師弟,只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臉上全是血跡。這裡是在後山來說也是極為偏僻的所在,即使是巡邏一般也不會有人來這裡,莫非此人遇到了敵人?”
男子沉默地搖了搖頭,他鷹視狼顧,眼神冷厲之極地來回探查著四周。
宮裝女子看他的樣子,微笑道:“想知道還不簡單,只要叫醒他不就行了?”
她蹲下身,伸出素手晃了晃沈雨的肩膀:“喂,快醒醒!”
“嘶,好疼,我怎麼在這裡?!”
沈雨慢慢睜開雙眼,裝出一副剛剛醒來的樣子,呻吟道。
他聽了男子說的話,這才發現自已臉上和身上有不少乾涸的血跡。
穿越醒來後,他睜開眼就看到兩人在山洞,如果隨便行動就會暴露自已。
再加上剛才只顧著偷聽兩人說話,竟然絲毫都沒有察覺身上的異狀。
此時近距離觀察男子,才發現他身上穿的紫衣是代表鐵劍門核心弟子身份的衣服。
沈雨從原主人的記憶裡得知,鐵劍門內,外門弟子和正式弟子的衣服是普通的黑色勁裝。
而武功最高的核心弟子身穿紫色衣服,並且肩膀處各自繡了一枚金色長劍。
鐵劍門的其他弟子加在一起一共大約有三四百名,而核心弟子只有寥寥十幾人。
從這就能看出核心弟子的稀少以及特殊,並且核心弟子的武功比大多數的長老還要高。
沈雨看著男子肩膀處繡著的兩枚金色長劍,毫無疑問此人就是一名核心弟子。
也就是說,這男子極有可能比原主人的師傅楊松武功還要高強。
而且這名叫“凌兒”的宮裝美女能跟男子在一起,並且說話態度如此隨意,難道她也是一名核心弟子?
沈雨想到這裡,內心大凜。
他打起精神,準備應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宮裝女子彎下柔軟的腰肢,眼含笑意地盯著沈雨。
沈雨鼻中鑽入一股淡淡的宮裝女子清香,他抬頭打量著宮裝女子。
近距離觀看,宮裝女子更加動人,加上剛才在山洞裡看到她嫵媚多情的樣子,讓沈雨有些怦然心動。
不過他眼神向下一轉,瞳孔卻微微一縮。
宮裝女子皓腕轉動,手中把玩著一把已經出鞘的長柄細劍。
劍光森寒,在此時將要完全黑下來的暮色裡反射出幽幽白光。
這個距離剛好夠宮裝女子能一劍刺死他。
“我叫沈雨,是門內楊松長老的弟子,不知道兩位師兄師姐在這裡幹嘛?”
沈雨意識到不妙,大腦飛速轉動。
他不敢隨便開口詢問兩人名字。
他雖然從兩人的對話裡知道,這兩人也是鐵劍門的弟子,但畢竟原主人的記憶裡有一塊空缺。
萬一這兩人是鐵劍門誰都知道的名人,但唯獨自已不認識,那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索性乾脆直接將問題拋給兩人,讓他們先一步被這個麻煩的問題轉移注意力。
兩人聽到沈雨承認是楊松的弟子,表情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不過宮裝女子聽到後面一句,面色微微一變,隨即有些紅潤起來。
她目光有些羞惱哼道:“怎麼啦?要你多管閒事?你還能管到我們嗎?”
男子本在一旁負手而立,此時看宮裝女子有些失了分寸,不禁微微皺眉。
他擺了擺手制止有些失態的宮裝女子,表情淡然道:“沈師弟,我問你,你趴在這裡做什麼?看你一身是血的樣子,難道是碰到了什麼敵人?”
他說完眼神看似隨意地看著沈雨,沈雨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殺意。
他有種直覺,雖然對面兩人知道自已是同門師弟,而且還是楊松的弟子,但如果回答不好一樣有可能會被兩人滅口,葬身此地。
“回師兄的話,師弟我並沒有遭遇敵人襲擊,我只是路過這裡,看到那條小路很適合練習師傅教給我的一套身法,於是一時興起就在那開始修練起來。只是師弟身手太差,不慎摔倒掉跌下了山崖,這才受的傷。讓師兄見笑了。”
沈雨心中緊張,他指著後方不遠處的一條怪石嶙峋崎嶇無比的小路,口中說出剛才就想好的措辭。
此時他只有表現得十分自然,才有可能將兩人瞞過去。
不過任兩人再聰明,也絕對想不到兩人面前的這具身體裡,竟然裝著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的靈魂。
沈雨說完之後,目光自然地與男子對視著。
他臉上露出有點害怕但又有些尊敬的表情,將一個武功低下的師弟見到強大師兄時的神態表現得惟妙惟肖。
在沈雨看過的武俠小說裡,主角經常會在那種地形奇險的環境裡練習絕世武功。
他覺得這個理由倒也勉強能站得住腳。
其實以他現在臉上全是血的糟糕狀態,如果說有敵人襲擊了自已其實才是最合理的。
但他畢竟缺失了一塊原主人的記憶,而且又不確定鐵劍門的敵人除了黑牛會之外還有沒有別人。
如果他杜撰出有什麼敵人襲擊了自已,反倒會給自已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選擇說是修煉身法時受了傷倒也還勉強能說得過去。
“原來如此,這裡僻靜難找,倒也是個安心練功的好地方。而且楊松長老的身法也確實是門內的一絕。”
宮裝女子眨了眨美眸,旋即又疑惑道:“不過你在那裡受傷,如何會跑到這處雜草叢裡?”
“回師姐,師弟聽說咱這後山偶爾還是有野獸出沒的。我怕自已在那裡躺著被野狗叼了去,於是趁著還有一些意識,一路強撐著走到這片草地裡,也想起到點掩護自身的作用。只是沒想到剛到這裡就昏倒了,實在是讓兩位見笑。”
沈雨面露苦笑,起身向兩人拱手道謝:“還好有兩位師兄師姐路過救醒了我,師弟多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沈雨想,這兩人如果都是紫衣核心弟子,那麼在鐵劍門的地位絕對不會低。
而且核心弟子地位超然,某些方面來說比長老都要有特權。
但既然兩人還是選擇在這隱秘僻靜的山洞中幽會,也許除了有門派不允許弟子私下交往的規矩之外,還存在一些別的原因。
萬一兩人是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選擇在這裡交換秘密,而自已不小心撞破了兩人密會,那麼也就比較符合兩人對自已的危險態度了。
況且這裡本就是一處天然的最佳拋屍地點,都不用兩人轉身費力去搬動屍體。
正常問話,誰會將武器對準自已的同門師弟?
看兩人手裡拿著長劍的樣子,自已一個答不好說不定就要被殺人滅口。
兩人之所以還在考慮要不要殺他,也許只是因為自已來歷清白,男子對他知根知底。
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導致兩人沒有立刻就動手殺人。
沈雨在話裡最後強調感謝兩人的救命之恩,也是為了讓兩人放鬆警惕。
畢竟人的潛意識裡,都會對對自已感恩的人更心軟一些,這是人類的天性。
沈雨雖然內心緊張到流汗,但在那個世界裡積累的強大的社會經驗,使得他可以強行讓自已冷靜地對待著眼前的局面。
畢竟他的內在可不是原主人這十五歲的少年,而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熟男子的靈魂。
好在他從原主人記憶裡早就得知這個世界裡說話的發音方式,跟自已原本的世界裡的方式相差無幾。
這讓沈雨暗中鬆了口氣,不然還得考慮要不要裝成一個失憶的啞巴。
他說完之後內心忐忑地看著兩人。
他並不知道兩人的脾氣和品行,不知道他們到底會不會相信自已。
何況他對原主人的這身武功也算有些瞭解,絕對不可能是兩名紫衣弟子的對手。
可以說他只能賭,賭兩人不會對他直接動手。
男子與宮裝美女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你是剛才醒來的咯?什麼都沒看到是嗎?”
宮裝女子身段曼妙地站起身。
她柳眉微挑,雙臂環在胸前開口道。
她的口氣明顯已經相信大半,只是眼裡還有一絲懷疑。
沈雨露出適當的疑惑:“這位師姐,你指的是看到什麼?難道我應該看到什麼東西嗎?”
宮裝女子問完之後就露出一副有點後悔的表情,雪白的脖頸上染上些許粉紅。
“我和你師姐在附近辦點事,剛好碰到你躺在這,還以為你是遭遇了敵人襲擊。你既然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男子聲音終於緩和下來,他沒等宮裝女子說話,直接開口道。
他說完收起手中長劍,宮裝女子看到後小嘴一撇,也將長劍插入劍鞘。
沈雨暗暗吐槽:“我知道你們是在辦事,不過我確實也沒打算故意躲在這偷窺。”
他旋即又內心沉重起來。
原主人的死因雖說跟自已沒什麼關係,但一個善良純真的少年就這麼被人無聲無息地殘殺了。
這件事本身就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在他的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既然你醒了,就趕緊回自已住處吧。此時已經過了低階弟子能出門的時間。”
男子語氣冷淡地說道,他好像本身性格就比較冷漠,即使不再對沈雨抱有殺意,一樣沒表現出什麼情緒波動。
沈雨連忙點頭,拱手稱是。
男子率先轉身離去,宮裝女子輕輕哼了一聲,也跟著男子一起離開。
眼看兩人消失在視野內,沈雨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一陣風吹來,他才發現自已的背後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浸溼。
他沉吟片刻,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原主人記憶中的住所方向走去。
“沒想到我死後竟然會穿越到這種地方,這竟然是一個武俠世界。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在這裡生存下去。現在最大的疑問就是原主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是誰殺了他?如果不弄清楚,萬一兇手就在鐵劍門,我這麼回去,豈不是找死?”
沈雨一邊向前走,一邊託著下巴低頭沉吟。
他腦海中影影綽綽,缺失的記憶一時半會還找不回來,但是隱約已經開始有一些跟剛才不同的畫面。
“半月前,老者,書籍。。”
一些對原主人來說十分關鍵的詞彙也開始漸漸浮現在沈雨腦海。
沈雨恍惚中覺得,半個月前好像發生了一些事,似乎改變了原主人的命運。
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對鐵劍門再也沒有之前那種熱心勁兒。
他的心態從一開始的唯唯諾諾,突然間變得異常膨脹起來。
似乎對所有事都不再關注,而且竟然對最為重視的武功劍法也完全提不起興趣。
除了師傅和師孃之外,鐵劍門的任何人好像都不再能進入他的眼中。
他之所以還留在鐵劍門這裡,好像只是為了等待什麼。
因為腦中得到的訊息太少,一向以洞察力敏銳為傲的沈雨此時也完全沒有頭緒。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遠處林子裡零星地傳來幾聲高亮的狼嚎。
如果兇手真的在鐵劍門內,他也一樣不得不先回住所,因為他根本沒有在這荒郊野外生存的技能。
他只能無奈地放棄思考,快步前行,打算先回到原主人的住處再考慮其他。
繞出後山走了沒多久,他就看見拐角處的半山腰上,錯落有致地分佈著一些氣勢非凡的宅子和閣樓。
更遠處的山麓還分佈著許多零零散散的茅屋。
宅子和閣樓都是鐵劍門內的高層和長老們的住處,原主人的師傅楊松的住處就在遠處邊上的一座閣樓裡。
而這些山腳下的茅屋就是鐵劍門普通弟子和外門弟子的住處。
鐵劍門是磐石鎮裡的三個幫派之一,勢力是三個幫派裡最強的。
這三個幫派分別是鐵劍門、石頭幫和黑牛會。
不同於石頭幫和黑牛會,這兩個門派原本都是本地不入流的小門派。
除了一些普通人外,大多數都是一些草寇土匪和地痞流氓組成。
隨著時間推移,加入兩個幫派的人數越來越多,才慢慢成為跟鐵劍門掰手腕的存在。
而鐵劍門卻是真真正正的武林門派。
鐵劍門雖然人數是三個幫派裡最少的,但門內武功高手眾多,反倒是實力最強的一個。
據磐石鎮裡的老人說,鐵劍門在很多前年是大城鎮裡的武林門派,派中甚至出現過仙人。
不過因為種種原因,鐵劍門後來才落魄下來流落到磐石鎮裡紮根,淪落到和石頭幫黑牛會這種小角色爭雄。
仙人?鐵劍門內的自已人都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沈雨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是,茶餘飯後,也和眾同門師兄弟一樣單純把這件事當做笑談。
傳說中能飛天遁地的仙人誰也不相信會有,傳言裡的多半隻是個武功高強,能飛簷走壁的劍客。
沈雨憑著原主人的記憶一路走到山麓的一所有些破敗的茅屋前。
以一個外門弟子的身份,也住不上多麼好的地方。
沈雨在門口站定,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他眼神凝重,遲疑片刻,伸手推開了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