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倩剛一到家，就遇上了於媽給她特意留的一碗麵。雖說就是一碗陽春麵，沒什麼澆頭，但也是多少年來第一次，於媽會主動關心她餓不餓。
於倩將信將疑地接過了麵碗：不會是誰吃剩下的吧？
“愛吃不吃，好心當成驢肝肺。”於媽氣得伸手想拿回碗。“還不是看你當上大學生了，以後得多巴結巴結你嗎？”
於倩沒把於媽的陰陽怪氣放在心上。不是誰吃剩下的就好。她放心地喝了一口麵湯，只見於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了，你的生活補助，攢下不少吧？給我點。”
“噗！”於倩一口麵湯沒含住，噴了於媽一身。
“你這孩子！”於媽怎麼也沒想到於倩會是這個反應，趕忙起身找抹布擦乾。“怎麼吃個飯都不會好好吃？”
“你怎麼不說，我連吃個飯你都不讓我消停呢！”自己這是什麼運氣？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惦記自己那點小金庫？
一回生二回熟，於倩直接指了指自己帶回來的揹包。“給我哥和嫂子的新婚禮物。一學期攢下來的生活補助，全在這裡了。”
“都花了？”
於倩點點頭。
“我看看你都買了啥。”
於倩這次倒沒攔著。給哥哥嫂子買的東西，當媽的想看看，也是正常。
“這被面可真好看。喲，這手感，還是綢子的那。”於媽愛不釋手地看了看，然後依依不捨地放下，沒敢多摸，怕手上的老繭把綢子刮出絲來，“我在百貨商場可沒見到過這麼鮮亮的背面。”
“要不怎麼說是京市呢。”於媽是個正常母親的時候，於倩也不介意和她母慈女孝一會兒。“媽，這可是京市最有名的點心，你閨女大老遠揹回來的。來，趁新鮮嚐嚐看。”說著就開啟點心盒子，拿了塊棗花酥出來，遞給於媽。
於媽冷不防被塞了一個點心過來，顯然也是有點不太習慣。過了半晌，她才開口道：“你這孩子，怎麼就拆開了。這種好點心，一整盒留著送人多好。”
“這種好點心，就應該孝敬你的。”於倩硬是把糕點塞到了於媽嘴裡，“嚐嚐看，好吃不？”於媽剛才小心地撫摸綢緞被面的樣子，讓她有些心軟。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一個，在特殊年代努力維繫家庭，養育子女的母親。她有她的侷限性，也有她無可訴說的苦。
於媽輕咬了一口，在嘴裡慢慢抿開。酥皮入口即化，餡料帶著濃濃的棗香，彷彿能一直甜到心口去。
“好吃。”說完這句，於媽驀地扭過頭，不讓於倩看到她突然紅了的眼眶。
於倩也只當做沒看見，悄悄起身，把吃完的麵碗送到廚房去了。
夏日的陽光，熱烈又坦蕩，似乎也驅散了一絲家裡的陰霾。
於媽一直沒再提生活補助的事情，直到晚飯時分，家裡人都回來吃飯，於倩才清楚自己上學的這半年，家裡都發生了什麼。
大哥帶著大嫂陳學英回家吃晚飯了。小夫妻倆雖然沒在家裡住，但晚飯還是會回來吃的。大嫂分到的宿舍哪兒都好，就是不方便開火。宿舍裡沒有鍋灶，只有一個小煤油爐子，可以簡單熱點飯菜，因此他們都是早飯在自己小家簡單弄點，晚飯回於家吃，吃完兩人再一起回去。當然，每個月是要給家裡交伙食費的。
大嫂正把做好的菜從外間廚房往屋裡端，於倩忙接了過來：“大嫂，我來端菜，你幫忙擺碗筷吧。”屋裡屋外的地面有些高低不平，她擔心大嫂的腿腳來回走路會不方便。
陳學英笑了笑，接受了小姑子的好意。
仍是簡簡單單的家常菜，比平時稍好一點的，可能是有條不算小的燉魚。於媽一反常態地，把魚肚子上的肉直往於倩碗裡夾：“多吃點。可憐見的，離家那麼遠，也不知道平時吃飯能不能吃到合口味的。”
於倩瞄了一眼大嫂平靜的臉色，有些肝顫：親孃誒，您這剛當婆婆，要不要偏心偏得這麼明顯啊。
“還行，食堂啥都有。”於倩胡亂地回答了一句，趕忙另起話頭：“媽，你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給嫂子帶個被面回來，我可想著那。大嫂，待會兒你們走的時候，記得帶上啊。”最後一句話，於倩是衝著陳學英說的。
於媽沒太反應過來，但也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多說什麼，因此含混地應了一聲，沒再多說話。
陳學英能感受到放的善意。無論這份禮是不是於媽叮囑過的，它都代表著於倩想跟她交好的心思，既然如此，自己大方接受就是了。有來有往，才是長久相處之道。
“好啊，那可多謝你了，我正想要個新被面呢。現在家裡蓋的那個也有年頭了，舒服是舒服，就是不太應景。”陳學英狀似閒聊，其實也把意思透露出來了：結婚時候男方壓根沒給準備新鋪蓋。
得，這位大嫂看來也是個精明厲害的。不過厲害點也好，否則一家子夫妻倆，兩個老實人，這還不得被人欺負到死？
於倩笑了笑，沒再跟大嫂做口舌之爭，只是把那盤燉魚往對方那邊推了推。
陳學英一愣，隨即對上於倩和善的雙眼，便也笑了。說起來，這個小姑子，可比之前那個窩裡橫又糊塗的好太多了。
自己這個婆婆也真是厲害，生了五個孩子，個個性格都不一樣。
桌上的三個男人對這場沒有刀光的戰爭毫無所覺。於大哥還特意給媳婦夾了塊魚肉：“我挑過刺了，你放心吃。”結婚半年了，他還是擔心媳婦在家裡吃飯不習慣，處處照顧他。
陳學英看著丈夫，目光裡暖意融融。
丈夫是個老實頭，家庭條件一般，婆婆難纏……很多人都不看好自己的選擇，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嫁了。
無他，丈夫的呵護讓她有了想成家的迫切感。暫時苦點有什麼呢？他們有手有腳，只要夫妻二人齊心協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吃完了飯，全家人坐在客廳消食，於倩終於問出了疑惑了半天的事情：
“於玲哪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