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無論你是多麼的歸心似箭，還是祈禱上天再多給你一些時間複習，鐘錶的指標總會按照它自己的節奏，滴滴答答地往前走。
“終於考完了。”張丹一進寢室就歡呼了一聲，把書本直接扔上了床。也不知是因為天氣熱，還是太興奮的緣故，她雙頰紅撲撲的，看著像個紅蘋果。
“可算是能鬆口氣了，再不想這個了。你們幾個啥時候走，我和我們家那口子送你們去火車站。”馬雪麗的愛人也到學校裡來找過她幾次，幾人也都見過，是個戴眼鏡的瘦弱青年，很是有幾分書卷氣。只是不知道為啥沒有繼續讀書，反倒是風風火火的馬雪麗考上了大學。
“不用啦，我姐姐剛好這幾天到京市出差，順路就把我接回去了。”張丹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家裡兄弟姐妹感情很好，尤其寵著這個不知世事的小妹。
於倩也搖搖頭，“我打算晚幾天再走，來了京市還沒好好逛過呢。再說了，我大哥前陣子結婚了，我想給哥哥嫂子挑件新婚禮物。”於鋼和陳學英終於在今年春天正式舉辦了婚禮，於倩忙於學業，沒顧得上請假回家，只寄回了一封信和十塊錢。不過這錢隨後又在下一封家書裡被退了回來，隨信還有於鋼的幾句話，大意是，她這個妹妹在大城市讀書，當大哥的沒能力貼補她，已經很愧疚了，怎麼還能要妹妹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生活費？因此說什麼也不收。
大哥於鋼很少給於倩寫信，經常是在大姐于娜的來信中，夾雜著大哥的幾句囑咐，或是一些錢票。這次大哥專門給她寫了一頁紙，內容不多，但能看得出來，大哥結婚之後的生活還是很幸福的。
大哥於鋼是個憨厚老實的，大嫂陳學英又是個精明又不失厚道的人。兩人一憨厚一精明，又有感情基礎，相信以後的日子不會差。正能量的生活，人人都願意靠近，於倩也樂意多和大哥大嫂打交道——總比面對於媽和於玲強，不是麼？
至於於勇……他對親人淡漠，那也不能怪親人把他排除在社交圈之外，不是麼？
眼看張丹和於倩都有了計劃，朱秀非咬著下嘴唇：“我暑假不打算回家了。趁著假期有時間，我要多複習複習功課。”系裡的老師已經找她談過了，如果考試不及格，下學期開學時要補考的。如果補考還不過，欠缺的科目太多，就沒辦法正常畢業了。
況且，她剩餘的生活費也不多了。
本來按照計劃，她每個月節省下來幾塊錢，到期末的時候剛好可以買往返的火車票。但是剛入春時，老鄉會組織了一次春遊。看著校園裡很多女生都換上了好看的布拉吉，朱秀非實在忍不住，總覺得別人在對自己的家常老土布外套指指點點——其實是她想多了，大學裡條件不好的學生大有人在，大家並不會對這樣的同學有什麼額外的評價。雖說上大學已經不再唯階級論了，可過去十幾年形成的“貧下中農最光榮”的思想，並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轉變得過來的。此時的社會風氣還是崇尚勤儉樸素的，雖然大家也會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但對於生活條件不太好的同學，大家更多的是抱有善意而非嘲笑。
而這些，朱秀非都選擇性地無視了。她在不斷地給自己洗腦：
我上了大學，我要開啟新的生活；
我要開啟新的生活，就要認識更多的人，參加更多的活動；
參加活動，需要好衣裳；
所以，我做件新衣裳，是開啟新生活的必要條件。
很好，朱秀非同學已經基本掌握了必要條件的遞推性。就是不知道教這門課的老師看到她這麼推論，會不會氣得血壓飆升。
總之，結果就是，朱秀非也擁有了一條新做的鵝黃色的布拉吉，帶著潔白的荷葉邊，還有一條束身的寬腰帶，時髦，清新，淡雅，非常適合春天的校園。
——但是不適合黃黑皮。
這個年代的大學生，還很少有人研究膚色和衣服顏色的搭配問題。大家普遍覺得，衣服好看，就是人好看，撞衫也沒有什麼可怕的：百貨商店就那麼幾個樣式，買件新衣服，走大街上碰見個同款委實太正常不過了。當事人多半相視一笑，並沒有後世“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的理念。
但這也不能打消於倩受到的視覺衝擊！
朱秀非以前是常年勞作過的。她說她家住海邊，並沒有說謊，溼潤的海風和強烈的紫外線搭配，帶來的除了曬好的鹽田，還會有黑且粗糙的面板，這並不是短短几個月的校園生活能養得回來的。
而且她也缺少參加活動的經驗。
出門在外，想要衣著得體，並不是一件好看的連衣裙就能萬事大吉的。
所以，當她抱著新做好的連衣裙，在寢室內興奮地換上，然後跟室友們說明天就要這樣去參加老鄉會的春遊時，其他人是呆滯的。
張丹呆呆地：“我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我說不上來……”
馬雪麗嘆口氣：“你今晚先洗個澡……算了太晚了，浴室都關門了。那你去水房先洗個頭，然後再打盆熱水回來。”好歹把指甲縫裡的黑泥清一清吧！
至於於倩，她早就默默起身，去拿自己的洗髮膏了。
朱秀非在鄉下時，洗頭都是和鄉親們一樣，用皂角或者草木灰水；上大學後，這兩種都不易得，她就換成了面鹼。清潔力是足夠的，但洗完之後也確實毛躁得可以；時間太短，於倩也沒什麼靈丹妙藥能幫她改善，就模仿後世發膜的使用方法，在她頭髮上厚厚地塗了一層，然後用熱毛巾包住，過五分鐘再開啟，這樣重複幾次，好歹頭髮能順滑些；
回到寢室，馬雪麗還在挑剔：“穿布拉吉得配涼鞋！你的涼鞋呢？哦，買了是吧；那襪子呢！總不能光腳啊！”
是的！這個年代穿涼鞋是要配襪子的！
沒辦法，最後還是張丹找出來一雙她沒穿過的新襪子，給了朱秀非。
這麼看來，馬雪麗說張丹一學期穿壞了三雙襪子，也著實是委屈了她——馬大姐把這雙友情贈送出去的襪子給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