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門外香客來往,枝繁葉茂的樹冠把天光遮掩。雙手合十的虔誠參拜的人影,在江檸的眼中快速掠過,她跨過廟門門檻,喉中緊著一口氣,踩在石地板上走了兩步,便被人攬進懷中,是熟悉的冷杉木氣息,語氣訝異,“走那麼快,不怕摔?”

“你在外面……”江檸抓住沈柏澤的手臂,站穩身體,低聲喃喃道:“我想見你。”

“我又不會跑了。”

沈柏澤不以為意地短促地笑了一聲。

江檸的手順著沈柏澤的手臂,往下移,先抓住他的手腕,再到手背,最後才把指尖探到他的手心,一時間還沒握住。沈柏澤直接反手跟江檸十指相扣,看了看廟門口陸陸續續的人流,拉著江檸往另一側的小道里,走了一段路,停下。

沈柏澤的黑眸微動,一隻手握緊江檸的手,另一手抬起,緩緩落在她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聲腔仍是慵懶但帶著些許溫潤,引誘著江檸開口,“怎麼了,慌成這樣?”

“裡面還能有妖魔鬼怪?”

沈柏澤沒那麼正經的打趣,讓江檸的心鎮定下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能抓得住他。他就在自已的面前,自已還可以抱住他,依賴他。

江檸的額頭抵在沈柏澤的手臂和胸肌之間,緩了一會兒,搖頭,誠實道:“求了籤,不太好……”

不說肯定不行,他都親眼看到她慌成這樣,她再說沒事,不是明擺著瞞他。

但她肯定不能全盤托出……

“求的什麼?”

江檸沒吭聲,沈柏澤低下頭,近距離和她四目對視,語氣低沉有力,“無論是哪方面,咱們都能應對,不是嗎?”

是——

除了感情這件事,除了要你喜歡我這件事。

凡間所有事,若人為必有轉機,除了感情這事,強扭的瓜不甜。

江檸順著沈柏澤的臺階下,嗯了一聲,神色恢復如常,不忘問,“你不去拜一拜嗎?”

“你都求出不好的簽了,我還去拜?”

沈柏澤腔調懶散,尾音勾著笑。江檸正要分辨他那話幾分認真,他頭垂下,附在她的耳側,音量有意降低,語速不快,“我不信這個。”

“心底不服,拜了淨是冒犯它。”

江檸瞭然地點點頭,澄澈的眸子暗了又亮,唇動了動,鼓足了勇氣,道:“那我今天也不信。”

“行——”沈柏澤笑著附和,勾著江檸的肩膀往外走,語氣滿是鼓舞,“就當是聽我的,有事算我頭上。”

江檸胸口的鬱氣一掃而空,和沈柏澤在山頂上兜了一圈,稍稍看了會,雲層翻湧,煙霧繚繞的山巒,便打算下山。

沈柏澤:“要坐纜車嗎?”

江檸頓了一秒,搖頭,道:“走路吧,下山不累。”

沈柏澤:“行。”

她想和他多待會一會兒,多度過一些兩人時光。下山的路手牽手走,並不是一個好選擇。不方便又引人注意。

江檸有時和沈柏澤踩在同一層臺階上,更多時候,他在她後面兩三個臺階,不會太遠。江檸回頭,就能看到沈柏澤,心間不免洋溢暖意。

“別老回頭看我,看路,多危險——”

“我那麼大一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沈柏澤沒正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江檸腳步微頓。聽他跑火車慣了,她乾脆也半真半假,道:“不怕你丟,怕你被拐跑。”

“管這麼嚴——”

“是你太花心。”

江檸脫口而出,在反應過來不合適時,頭皮一緊。沈柏澤風流歸風流,但她當面這麼說,他可能會覺得沒面子。

江檸踏踏又往下走了好幾個臺階,身後仍是沒有傳來男人反擊的話語,她腳步停住,轉身回頭,男人站在她身後的一個臺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柏澤伸手攬住江檸的腰往懷裡帶,頭低下,埋在她的肩頭,清冽的嗓音暗含警告,“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誰花心了。

活了二十五年,我只喜歡了你。

第一個女人也是你。

身心的第一和唯一,都是你。

倒是你,心底曾經還有個初戀,蘇望年。

……

沈柏澤說完,便直起腰,掰過江檸的肩膀,重新對著下山方向,催促道:“走吧。”

人太多了,這白穆山的香火也是太旺盛,剛才站了那麼一小會兒,就有人看來。

沈柏澤倒是無所謂,他們這種人,本來就被盯著長大,更別說他還頂著個二世祖的名頭,好的壞的都有,他早就不放在心上。

但江大小姐,面子薄。他得幫她留著點。

……

一路下山,不說話也是無聊,還有點,奇怪。

江檸回頭跟沈柏澤對視上,才轉過頭來,道:“我那天晚上,是不是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沈柏澤:“是,江大小姐的睡眠質量真是讓人羨慕。”

沈柏澤趕了兩步,緊跟在江檸身後的臺階,聽她說話。

江檸:“那天我們是不是都聊了很多,後來我都說什麼了,我都不太記得了……”

沈柏澤:“你說你高中,喜歡我。”

“怎麼可能!”

江檸的腳步猛的紮根在原地,語氣滿是不敢置信,佯裝是被誹謗的氣惱。但她身體裡的骨骼,心虛得抖成散架子。

她真的說了嗎?她真的說了嗎?

那為什麼在她沒開口問之前,他壓根沒提過?是因為沒當真,還是——

是真的,也不用在意。

畢竟高中喜歡過他的女生,多得如過江之鯽。

她的喜歡又算什麼。

對啊,她的喜歡,又算什麼。

她的喜歡,只會給他增加負擔。他不是說過嗎?她記得的。

……

“反應這麼大?我話還沒說完——”

“你說你高中,喜歡我,唱歌。”

“為什麼反應那麼大?”

沈柏澤的手搭上江檸的肩膀,那一瞬似有千磅重,江檸合了閤眼,慶幸沈柏澤看不到她的神情,她也不用看到他的臉,否則她未必能把這幾句話,說出口。

“因為,我高中有喜歡的人啊,叫蘇望年。”

“你卻說我喜歡的人是你,我當然生氣啊。”

“如果是你的話,也不想被人莫名其妙地說你喜歡誰誰誰吧?畢竟你明明有真正喜歡的人,是……”

“夠了。”

沈柏澤打斷,聲音裡不耐煩的情緒直白,“我沒興趣聽你暗戀史。”

沈柏澤驟然惡劣的態度,讓江檸一瞬驚愕,但緊跟著,反倒是有種腳終於踩在地面上的踏實感。

這陣子,是飄飄然的幸福感。幸福,但一點也不真切,開心過後,是巨大的空虛感。

江檸笑了笑,溫柔應了聲好,走下臺階。

一層又一層的臺階,兩個人再無言語。她該感到慶幸的,他們的相處模式終於恢復正常了,她也不用再繼續處在患得患失的感覺中。

她該高興的。江檸明明是這麼想的,但走下一層層臺階,腳跟抬起落地,卻越發吃力。

“江檸。”

沈柏澤的聲音極其沉穩,除了有一丁點的沙啞,聽不出任何的情緒起伏。

“怎麼啦?”

“抱歉——

剛剛,是我態度不好。

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江檸怔住,人站在原地,沈柏澤走上來跟江檸並肩。江檸環顧四周,驚覺,這段路幾乎沒什麼人。

他們可以停下原地站一會兒,不必擔心擋了別人的路。

男人身形頎長,黑眸深邃,仿若內能包容萬物,卻裝不下一個她。明明心底沒有她,卻仗著自已隨性的脾氣,動不動說著讓人誤會的話,做著讓人誤會的事……

而她居然就這樣,得寸進尺了。

江檸覺得心梗,巨大的悔過和自省佔據她的腦海。她的四肢有點發麻,完全不敢再去看沈柏澤,垂下頭。而他也很安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