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塬上,日落黃昏屍積如山,陣陣陰風嗚咽,似鼓角錚鳴後的餘音,嫋嫋不絕。

“還我頭來……還我頭來……”

聲聲嘶吼在土塬上空飄蕩,悲憤、不甘……屍山血海中有一具高大如小山般的無首屍身,身披藤甲,矗立不倒。

“軒轅,還我頭來……”

蚩尤一縷神識幻化為虛影,他懸浮在屍身的上空仰望蒼穹,目眥欲裂,嘶吼聲如同驚雷。

“你斬我頭髏,屠盡我八十一部族,我若神識不滅,定顛覆你族文明,永陷黯域永夜,恢復我百獸榮光!”

“……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震天下,只可惜仍敗於軒轅黃帝,部族被殺戮殆盡,他不甘心……”

黑色火珠的聲音彷彿是來自久遠時空的輕鳴,歷經滄海桑田,無喜無悲,空靈如磬。

夜浪:“……”

……

此時的夜浪,若有神助,上前一步腳踏虛空,靜立空中俯視土塬……

他眼眸如漆,冷冽如千年寒冰,冷漠地凝視著土塬,如凝視深淵。

土塬也在凝視著他。

此時那蚩尤的虛影早隨風而逝,只有那不甘的嘶吼還在塬上回蕩,漸不可聞。

突然,風輕塬上,捲起漫天黃沙,就如同捲起厚重歷史的一頁……

畫風突變。

金碧輝煌的宮殿裡,紂王暴政,寵愛妲姬,屠殺忠臣,酒池肉林惹來天怒人怨,人神共憤……

黑珠淡淡道:“又失敗了。”

畫卷再次翻頁……

鎬京城頭,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然後……

“啊……”

夜浪突然一聲慘叫 ,張嘴噴出一鮮血:“噗—”

黑紅兩色的血水從夜浪口中噴射而出,灑向大地,在遇到空氣後化為熊熊大火,燒燬了焚書坑儒那頁畫卷…

頃刻成灰。

夜浪體內那顆火珠不知何時突然顯現,狀如烈日,衝破黑珠籠罩下的黑暗,冉冉升起。

黑珠心有不甘,濃郁的焰火陡然暴漲……

黑紅相鬥,火浪翻滾。

夜浪只覺體內的五六腑被扔進了高溫煉爐中,這溫度又何此千萬。

而此時作壁上觀的水珠,彷彿成了那呼呼的風箱,似要一鼓作氣,把夜浪溶煉成汁。

“啊—”

夜浪目眥盡裂,朝心胸狠狠砸了一捶,“我艹你妹的,老子嘎了我自已行了嗎?”

體內毫無回應。

火浪繼續翻滾……

夜浪開始絕望,身體在空中搖搖欲墜,白毛驚恐地在他頭頂盤旋,悲鳴哀嚎。

站在院門內的冷墨,此時五官六竅都已溢位了濃郁的血汁,有黑有紅。

原本冷豔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變形,尤如厲鬼。

“教授,你還不出手……”

賈詡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冷墨身後,伸手拔下她髮間小箭,朝空中一甩,口中疾念,“大……”

“嗖—”

箭羽呼嘯著電光火花,向著空中的夜浪疾飛而去,正對他的胸口。

冷墨:“……”

這是救他還是殺他?

“不要……”

賈詡對冷墨的哀求不為所動。

瞬息之間,銀箭已至夜浪前胸 ,堪堪不到三尺的距離。

夜浪甚至已嗅到死亡的氣息……生不如死,還不如死。

這世上,似乎也沒有什牽掛的……吧。

箭簇距夜浪胸口不到一尺……

賈詡突然動了,“想死?沒那麼容易。”

只見他腳踏虛空,上身前傾,如嫦娥奔月伸出手臂,遙遙抓向箭羽急速飛過後,未及消失的白色氣流,往懷裡猛然一拽,身體高高蕩起。

就像小孩子玩盪鞦韆。

箭簇刺破夜浪衣衫……

賈詡堪堪握住了箭羽。

夜浪體內的火焰驟然熄滅,他雙珠隱沒……他們都想控制夜浪的意識,卻不願他死。

夜浪身子一軟,被賈詡伸手摟住。

“我……終究還是落入了你的魔掌。”

望著懷內那張冶豔近妖的美少年,賈詡慈祥一笑,“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夜浪露出一個“我誤會你個鬼”的表情,然後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

夜浪醒來的第一反應……好餓,於是他便看到了冷墨遞到他面前的一碗豬腳飯。

夜浪感動的差點哭了。

每當他在外受到“傷害”,回到家裡,奶奶便會給他做一碗豬腳飯吃。

那時他就會想“人間不值得”,只是他對這個還未曾真正踏入的社會而產生的、一點點小小誤會。

常年散發著中草藥香的百草堂,奶奶做的那碗豬腳飯……所以就算長的醜遭人歧視,他依然沒有沉淪於:人間不值得!

“真好吃!”夜浪抬頭問冷墨:“你做的?”

“你喜歡吃,以後還給你做。”冷墨眼神依然冷漠,嘴角卻多了抹不易覺察的笑意。

淡到可以忽略不計。

夜浪卻看到了,他愣了下,然後很認真道:“你很好看。”

若是一般的女孩被同齡的少年誇聲好看,估計會高興,但冷墨不是一般的女孩。

“好看也不能當飯吃。”

夜浪:“……”

你能不能別在一個醜男跟前凡爾賽……我也是有尊嚴的。

“……”

夜浪:“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我睡了多久?”

冷墨:“重生巷無晝夜,你不知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我為什麼要知道?我啥都不知道;什麼?她說重生無晝夜?

夜浪吃了一驚,“你認真的?”

為什麼她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傻逼?這是個什麼情況?

“真是無知者無畏,你……就沒有想過人家的感受嗎?”

冷墨委屈的聲調,淡漠的表情……讓夜浪大受震撼。

這戲,演的可不咋滴!

夜浪有些慌了,“我們好像不是很熟。”

我身受煎熬死了又活,委屈的是我才對……

“我要走了,謝謝你豬腳飯!”

夜浪真摯的對冷墨說謝謝,畢竟他們真的是不熟,她卻給他做了碗豬腳飯……香是真的香啊。

“你確定?”

“確定……”

“但是,賈教授要見。”

“賈教授?難道是賈詡?”

冷墨點了點頭。

……

賈教授的書房。

坐書桌後面的賈教授,這時才像一個真正的教授。

他花白的頭髮被打理的一絲不苟,一雙歷經滄桑的眼眸,並沒有他這個年齡段應有的混濁,反而閃爍著歲月沉澱過後的智慧光芒。

溫和而不銳利。

他臉上的皺紋很少,嘴唇很薄,微微上揚,總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錯覺。

一身潮牌新式中山服,闆闆正正,倒適合他醫學教授的人設。

他雙手交叉著放在書桌上,微笑看著走進書房的夜浪。

“冷墨做的豬腳飯感覺怎麼樣?吃著還習慣?”

夜浪:“……?”

說實話,夜浪對這種本來不熟,卻要用看起來很熟的樣子的、交談方式,真的不是很習慣。

因長相的原故,他與任何人都小心地保持距離。

雖在外倍受歧視,在家卻以他為王,和爺爺鬥其樂無窮,和奶奶鬥其樂無窮。

他斜睨了眼依偎在賈詡肘旁的白毛一眼,很生氣……你和他熟嗎?

白毛感受到來之主人的威壓,趕忙的飛到夜浪肩頭,小腦袋在他臉上蹭了蹭。

夜浪很滿意白毛的表現。

“你就是賈教授?”他在賈詡對面坐下,“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是關於你身世?”

夜浪搖了搖頭,“我來到重生巷,遇到了一個人,被那人一拳打死,那人很像我的一個同學,但我覺得他不是……”

賈詡靜靜看著夜浪,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記得我確實死了,白毛可做證,但問題是,死了的人真的可以復活?我身體裡怎麼會多出兩珠子,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還有嗎?”

“她……”夜浪回頭看了眼冷墨,“她為什麼不讓我離開這裡?我怎麼會看到那個古戰場?”

夜浪一口氣問了那麼多,覺得口有些幹,於是問冷墨,“能給我來杯水嗎?”

冷墨默默地端來一杯水,夜浪一口悶了半杯,然後……遞到了白毛喙邊。

白毛很自然的把頭紮了進杯子裡……喝水。

賈詡:“……”

冷墨:“……”

夜浪把水杯還給冷墨,“謝謝!”

冷墨接過杯子,突然問道:“你怎麼知道你看到的是古戰場?”

“我從網文看到的。”

……她不看網文的嗎?畢竟那是男頻,理解!

冷墨撇了撇嘴。

賈詡舔了舔唇。

夜浪:“……?”

“關於你問的這些……”

賈詡頓了頓,手指關節輕叩桌面,“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明白,但那兩顆珠子只能說是個意外。”

“這個我可以作證。”冷墨在夜浪身後道:“當時為了承接雨水……出了點意外。”

“你的意思是說……你救了我?”

賈詡點了點頭,“雖然我救你不求所報,但也不怕讓你知道。”

夜浪一臉認真道:“你救了我兩次……我會報答你的。”

“怎麼報答?”

“我爺爺是名中醫,我的醫術也還可以,你今後若患不治之症,可以來潞城找我。”

說著話,夜浪站了起來,“我夜家百草堂專攻男科……你懂的。”

賈詡抽了抽嘴,“你這是打算要走?”

“嗯……”

浪表面平靜,其實內心慌的一批……這倆人行為舉止言談都透著詭異,沒有一句實話,趕緊離開才是明智之舉。

雖然有很多疑惑不解,但可以回家問夜穩,爺爺博覽群書,通古曉今,他會給我答案的。

所以,夜浪決定離開,而且要快。

“你來找我解你身世之謎,你不問了嗎?”

我並沒有說我來找他的目的,他怎麼會知道?

夜浪想了想,“比起身世疑惑,我覺得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賈詡詫異的看著眼前表情認真的少年,終於無法再淡定了,“是什麼讓你覺得我和她是個壞人?”

夜浪沉默。

賈詡苦笑,這小子還真他孃的……難纏!

他給一直冷眼旁觀的冷使了個眼神,後者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其實你已經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

賈詡眼神一亮,“你知道?”

“長的醜唄。”

賈詡無言以對。

“就因為不是普通人,所以才會發現,我兩次醒來都是黑夜,屋裡總是亮著燈,這……不科學。”

夜浪眼眸依然冷漠,口吻也沒有什麼變化,但他輕微顫動的嘴唇,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賈詡突然道:“你在害怕?”

夜浪毫不猶豫的承認。

“我這個月剛過十八歲生日,其實還是個孩子。”

“是你也害怕。”冷墨冷漠的嘀咕了一句。

夜浪看了眼冷墨,很奇怪她為什麼替自已說話。

有病,這倆人都有病。

但女人總是心軟些,我應該求她帶我離這間沒有門窗的屋子。

還沒等他開口,賈詡卻從書桌後站了起來,“誰說這屋裡沒有窗子,只是你沒有發現。”

他繞過書桌,來到一面牆前雙手一推……

雕刻精美花紋的木窗應聲而開,窗外陽光燦爛,蟬鳴柳翠。

夜浪緊緊咬住嘴唇,一顆心如墜冰窖,可能用力過猛,嘴唇被咬出了血,他一點都有沒感到痛,甚至毫無知覺。

他雙眼直直的看著窗外,一臉的不可思議。

一幢洋樓正對窗戶,樓門緊閉,簷下掛著一塊招牌:神農市流浪貓狗收養保護中心。

白底黑字格外的醒目。

讓夜浪感到困惑的是,為什麼從窗戶看過去的角度,像是俯視而不是平視,難道書房是在高處?

“我們在幾樓?”

夜浪的聲音因緊張而輕顫,但他並沒發現。

“一樓……我經常站這裡看風景,不覺中卻成了他人眼中的風景。”

“人間不值得啊!”賈詡的感慨矯揉造作,惹來冷墨的白眼。

夜浪沒心情理會他們,走到窗前扶住窗臺,向外看了一眼……

也就只看了一眼,不由一聲驚呼,瞬間頭皮發麻 ,毛骨悚然。

夜浪看到在洋樓和他站的房屋之間,橫亙著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確信,這裡根本不是賈詡所說的一樓,在看到窗外深淵的那一刻,他彷彿是站在珠峰之巔,而深淵濃郁幽黯如眸,冷漠仰視著蒼穹,孤獨寂寞了千萬年。

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讓夜浪瞬間一身冷汗,只是一眼,他彷彿已感受到了來深淵的凝視。

夜浪一把抓住冷墨的手臂,十八年的高冷人設頃刻間崩塌一地。

他嘶啞的聲音帶著無法自控的顫音,喃喃道:“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