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小夭的心很亂,做夢也更加頻繁了。

現在每次和相柳相擁砸入水中的時候,都能聽見一句朦朧的呢喃,小夭努力控制,不想讓自已醒來,可還是會在同一時間驚醒。她曾對相柳說,害怕他入夢,如今卻期盼著夢能夠長一些。

可喜的是,隨著她一次次努力,入海的畫面越來越清晰,那句呢喃也逐漸到了可以猜測的程度。

在狂風中,相柳的銀髮在她的周身飛舞,巨浪的拍打聲震耳欲聾。

小夭呼喚相柳,可聲音在浪聲中沉沒,細碎的水沫冰冷地拂過臉頰,鹹腥的味道撲面而來,她知道他們又快到海面了。

相柳凝視著她,她這次不準備抱他,也努力不讓自已入水時閉眼,這樣也許就能看見相柳在說什麼。

相柳的唇動了,做好了讀唇語的準備。

“小夭。”相柳的聲音根本不受外界干擾,如同在小夭腦海中響起。

相柳眼含笑意,將小夭拉入懷裡,貼近小夭的耳邊。

“等我。”

啪——!

二人砸入海里,不出意外的,小夭再次從夢中醒來,她的心在瘋狂跳動。

小夭呆坐在床上許久,一直在回味入海前的隨後一瞬,每一次的擁抱都那樣真切,但這一次,他們彷彿貼的很近,她都能感覺到相柳身上冷冽的香氣,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

等他?

小夭覺得天旋地轉,最近和她打啞謎的人實在太多了,她已經無法分辨是不是因為自已魔怔了,才幻想出相柳這句話。

哥哥,似乎是在救誰。

而且聯合了王母,費九牛二虎之力在救。

難道真的是在救相柳嗎?

若果真如此,為何蒼玄和王母都要瞞著自已呢?

還有阿獙,那天提及大肚笑娃娃,他影影綽綽地好像也在隱瞞什麼。

大肚笑娃娃?

小夭決定從娃娃入手,看看能不能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她開啟房間裡一個暗格,裡面有一個精美雕花的木匣,木匣上被小夭塗了毒,旁人一開啟便會昏死過去。匣上有一隻小巧的荷花,小夭從頭髮上取下一根髮簪,插進荷花背後扭動了幾下,匣子開了。

木匣裡靜靜躺著兩樣東西,一個是塗山璟的妖丹,另一個是大肚笑娃娃。

小夭盯了妖丹幾秒,取出了憨態可掬的大肚笑娃娃,依次又把木匣層層封了起來。

小夭拿著大肚娃娃左看看、右看看,娃娃笑眯眯的,渾身圓滾滾,握在手裡很舒服,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的,沒有縫隙,也沒有機關。

等一下。小夭想到了什麼很奇怪的地方。

很舒服?

是啊,很舒服,手中的扶桑木傳來溫潤的觸感。

為什麼扶桑木握在手裡卻不燙手呢?

“小夭,你知道扶桑木最怕什麼嗎?”阿獙那日問她。

“扶桑木……純陽之物,無火自燃,唯有極北之地冰晶可克。”

小夭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難道這扶桑木,是和冰晶相結合製成的?

可二者的屬性都很強勢霸道,小夭再次仔細檢視了一番,並沒有發現扶桑木有任何拼接的痕跡,渾然一體。

難道不對?

小夭想到了什麼,拿著大肚笑娃娃來到了阿唸的寢宮。

阿念剛哄睡團團,正坐在窗邊,笑嘻嘻地給團團做小衣服和小鞋子,窗沿上放著許多已經成型的小衣物和數不盡的布料,都快把她淹沒了,海棠有些憂愁地站在阿念身後。

阿念聽見動靜,從布料山裡抬起頭,看見姐姐來了,連忙衝她招手。

“姐姐,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哪個顏色好看?”阿念拎起桌上紫底金雲樣式的布,和手上綠底銀鶴的布放在一起比了起來。

“嗯……”小夭看了看布,又看了看做好的小衣服、小鞋子,噗嗤笑了,“都好看。阿念,你做這麼多,他還沒穿個遍就又穿不上了。”

海棠見終於有人能管管阿唸了,連忙笑著應和:“是啊,娘娘,小王子長得這麼快,再說秀院和其他嬪妃也有送來衣物,哪穿的完呀。”

“那怎麼能一樣。”阿念嘟嘴,但也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思考了片刻,想到一個好主意。

“那我就做大一點,這樣等我做好他就可以穿啦。”

小夭無奈,只能笑著說好。然後她看向海棠:“海棠,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小夭拿出手上的大肚笑娃娃,有些不捨地又看了幾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毅然地遞給海棠,說道:“你用法力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個娃娃劈開。”

“啊?”阿念放下手裡的布,一把奪過大肚笑娃娃,震驚道:“姐姐,這不是你最寶貝的東西嗎?”

“是,但我總覺得我應該這麼做。”小夭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你不覺得奇怪嗎?阿獙一隻獙獙妖,修煉人形不過數百年,難道他法力已經大到可以融化扶桑木,包裹住冰晶,再製成這沒有一絲縫隙的娃娃?”

阿念皺起眉頭,細細翻看了下大肚娃娃,甚至動用自已的靈力催動它,娃娃真的渾然天成,她咦了一聲,也覺得哪裡有點怪,像是……

“你的意思是,這娃娃不是阿獙做的?”

小夭點點頭,又從阿念手裡拿過娃娃,遞給了海棠。

“海棠,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它的肚子給我開啟。”

海棠接過大肚娃娃,娃娃眯眼笑著,兩隻小胖手捧著圓乎乎的肚子,可愛極了,這顯然是有人精心雕刻的,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她也有點於心不忍了。

“海棠,既然姐姐決定了,你就試試吧。”阿念也發話了。

海棠不再猶豫,將娃娃放在院內的空地上,準備發力。

小夭連忙躲進屋內,關好門窗,留了一條門縫,和阿念兩個腦袋擠在一起,緊張地看著外面,阿念忽然覺得還是不放心,回頭又給團團的周圍佈置了一圈守護結界,才安心。

海棠手刀從空中用力劈下,靈力凝成一把冰刀,發著寒光朝娃娃的肚子劈去。

小夭還是閉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可是等待了許久,也沒有等來想象中的巨大聲響,哪怕是劈開木頭應有的聲音也沒有,反而聽見海棠奇怪的誒了一聲。

她睜眼,原來大肚娃娃受力飛了出去,海棠撿了回來,卻發覺娃娃竟然毫髮無損,光滑的肚皮上連一絲刀痕都沒有出現。

“ 奇怪了……”海棠嘀咕著,將娃娃放在地上,又使用靈力固定牢,“這次我使出全力試試。”

說著她閉眼運功,雙手在空中畫圈,隨後凌空飛起,朝娃娃猛猛劈了一掌,這一掌使出了全力,冰刃大力砍了下去,周圍的樹葉都發出了沙沙的響聲,地上的娃娃紋絲未動,肚子也沒有開裂。

海棠收回冰刀,準備換個角度再砍一次,小夭忍不住衝了出去,她難以置信,想要自已親眼看下,可剛伸手就碰上海棠向後蓄力的刀刃,刀刃極為鋒利,小夭的右手馬上湧出了鮮血。

“啊!王姬!”海棠倒吸一口冷氣,她完全沒察覺小夭什麼時候從屋裡出來了。

”來人吶!王姬受傷了,快叫醫……”

“沒事的,海棠,”小夭用左手熟練地從懷裡掏出止血藥,灑在了傷口上,“一點皮外傷而已,你別忘了,我可是醫師呀。”

阿念也從屋裡追了出來,見這鮮血淋漓的場面,剛想埋怨海棠,看見海棠已經嚇得發抖了,於是拍了拍她的肩。

“海棠,小廚房做的銀耳雪梨怎麼還沒好?你去催催吧。”

海棠顫抖著退下了,阿念連忙檢視姐姐的傷口,關切地問到:

“姐姐,疼不疼啊,你怎麼這麼冒失,突然就衝出去了。”

“真的不疼!”小夭晃了晃自已受傷的右手,“你看,血都止住了,就是一個小傷口,我就是想看看這娃娃到底有沒有裂開。”

這點傷對於小夭來說真的不算什麼,她曾經受過的傷可比這痛多了。

說著她用左手撿起地上的娃娃,對著陽光一寸一寸地檢查。

太怪了,海棠也算是大荒一等一的高手了,她使出十分力氣去劈一個木頭做的娃娃,竟然一絲傷痕都沒留下。

娃娃依舊眯著眼,捧著肚子憨笑著。

啪嗒。

小夭的右手指尖有一滴血滴在了娃娃肚皮上,她剛才為了減慢血流一直舉著右手,她連忙將娃娃在衣服上蹭蹭,想要把血跡擦掉,卻聽見非常微小的,什麼東西裂開了的聲音。

小夭錯愕地將娃娃再次對著陽光看,剛才有血滴落的地方,此時赫然出現了一道細小裂痕,並正在不斷向兩邊延伸!

阿念也驚了:“姐姐……娃娃裂了?海棠都沒劈開,你滴了一滴血,它就裂了?”

小夭大腦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將右手未乾的血抹在了娃娃的肚皮上,片刻,娃娃的肚皮發出咔咔的響聲,裂縫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刺骨的寒意透過裂縫飄散出來,娃娃的肚皮變成了像是在冒煙的龜裂大地。

扶桑木做的肚皮最終全部開裂,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小夭看見了肚皮下藏著的秘密,瞬間心如刀絞,她突然感覺心裡什麼東西潰堤了,悲傷排山倒海般朝小夭壓來,身體癱軟了下去,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阿念看姐姐的反應,嚇壞了,連忙將小夭扶在了懷裡,湊過去看她抱在懷裡的東西,然後她好像懂了什麼,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

那是小夭與豐隆婚約將近時,她送給相柳的水晶球。

水晶球內的東西變了,海底的大海貝旁縈繞了許多絢麗的小魚,原本伸手向著男鮫人召喚的女鮫人,此刻坐在浪花般的海貝邊緣,秀髮隨意地垂散,美麗的魚尾一半搭在貝殼上,一半漂浮於海面,她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正牽著她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她,而男鮫人依舊飄在海浪中,疏離得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

水晶球下面刻著霸道有力的兩行小字。

“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處可去,

願你一生安樂無憂!”

“什麼……”小夭腦內轟鳴,潰不成軍。

“我叫玟小六。”

“我只是一個無力自保、無人可依、無處可去的可憐人。”

“小夭,你想看我的箭術嗎?”

“小夭,希望你醒後,不會恨我。”

“實在不行,就揚帆出海,天高海闊,何處不可容身呢?”

過往畫面一幅幅在大腦中炸開,根本不受控制。小夭的頭痛了起來。

一切多麼好笑。

大戰前夕,生死決戰,相柳大將軍居然還在耗費精力為她製作結婚禮物?

軍營帳篷內,相柳穿著戰衣,戴著面具,手裡拿著一個圓滾滾的木頭和一把刻刀,不耐煩卻又耐著性子仔細雕刻的樣子浮現在小夭腦海中,小夭甚至能想象到,他雕刻好了,還露出了一絲十分滿意的微笑,給一旁的毛球炫耀了起來。

她又好像看到,相柳拿著她送的水晶球,毅然決然地施加靈力,變換了水晶球裡的內容,在女鮫人身邊安排了一個男人,牽著她的手。

然後,就在她大婚前夕,就在他決戰前夜,他如何將懷有水晶球的大肚笑娃娃送給了阿獙,又讓阿獙送給了她。

不愧是相柳將軍,不愧有九個腦袋。

安排的真周到啊。

可是他有九個腦袋,怎麼還這麼笨,為什麼不好好想想怎麼保命!

小夭哭著哭著,突然癲狂地笑了起來,阿念以為小夭瘋了,不知所措,更加不敢說話。

悲傷一波波襲來後,小夭轉念又覺得非常氣憤。

憑什麼?憑什麼替她安排她的人生。

她渴求地朝他伸手,他卻早已一步步將女鮫人身旁的男人安排好了。

他這麼會算,怎麼沒算到這男人的陪伴不過百年?

訣別時連狌狌鏡也被他抹去了,連一點最後的念想也不給她留,卻費盡周折送她一個大肚笑娃娃!

還裝作是獙君送的!

如果不是最近怪事連連,她開始產生懷疑,這秘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發現!

他的心意,她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難怪阿獙那天似乎說,還有東西可以克扶桑木。

相柳的九頭妖靈力蘊含極北冰雪之力,他的血又有劇毒,強大到可以將扶桑木煮沸。

小夭現已是半個九頭母妖,海底30年後血裡殘留了零星相柳的毒素,雖不強大,但也足以讓扶桑木裂開,平衡一旦被打破,扶桑木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地碎掉。

呵呵……他估計連這也想到了,如果有一天小夭流血,說明塗山璟已無力保護小夭,小夭孤立無援之時,才會想到拿起她珍愛的大肚娃娃,到時封印解除,如果小夭有危險,可以用水晶球的劇毒給對方致命一擊,如果小夭很悲傷,那麼看到水晶球和他的字興許能夠安慰到她……

小夭頭痛欲裂,悲憤交加,感覺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

終於痛苦超越了身體的極限,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