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返瑤池

今年的第一場雪，據說是百年最大的。

小夭命人把門窗都開啟，自已裹著襖子，捧著暖爐，坐在榻上望著飛進來的雪花，痴痴地發呆。

在桃林的那些年，雖四季分明，卻沒有如此大的雪。

就算有，大多也是潮溼頹廢的，一顆顆重重地砸下來，院周的桃枝錯綜延伸，攔下了許多落雪。

此刻，大朵潔白的雪花爭先恐後地湧進，藉著風力輕盈地飄進來很遠，像是努力想要撫摸到小夭，卻在還沒有夠到床幃時就無力地落在地上，化作一攤雪水。

她想起無數個相柳踏雪而來的畫面，總是先看到大片的雪花，然後他就如同雪花凝成般出現，走時也是突然消失，落下簌簌白雪。

小夭無論看多少次，都忍不住在心裡感嘆，好美。

這樣純白潔淨的人，最後竟渾身是血，化作了一攤黑水。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握住了，不敢再想，放空自已靜靜地盯著那些前赴後繼的雪花。

想著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久違的，小夭今晚又做夢了。

每次的夢境雖然相同，但她好像只能被動的接受。她一次次和兒時的蒼玄在鳳凰花樹下盪鞦韆，倉皇地發覺身後無人，又閃回到桃林溪水旁，短暫地感受塗山璟的髮絲穿過自已的指尖，然後眼見他化作一隻白霧凝成的小狐狸，引她推開一扇通往懸崖的門。

以往她都只能如傀儡般參與，什麼都不會改變，而這一次好像又不太一樣。

她一如既往地推開家門，驟然停在門口，看著腳下波濤洶湧的大海，張狂拍打的海浪和肆意叫囂的海風仍在告誡她不要靠近，然後她再次心甘情願地跳了下去。

風在高速撫過的時候，彷彿愛人的擁抱。

她張開雙臂，閉眼感受著下墜和大海。

“小夭。”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夭猛地睜眼，相柳正在她的下方迎接她，如狂風中飛舞的雪花。

“相柳！”喉嚨震動，她感覺自已好像發出了聲音，可聲音淹沒在巨浪和狂風中。

她抱緊相柳，下一瞬，他們一同砸入了冰冷的大海。

不同尋常的是，在劇烈的水花聲中，她隱約聽見了什麼，然後驚醒了過來。

窗外銀裝素裹，雪過初晴，有隻肥雀站在樹梢上理了理自已的羽毛，撲閃著翅膀飛走了，驚落一片枝頭積雪。

門窗已經關閉了，地面乾燥，屋內一爐炭火在中央燃燒著，不時發出噼啪的響聲。

小夭的心久久不能平靜，那似乎是相柳的聲音，在對她深情繾綣地呢喃。她試圖回憶他說了什麼，奈何那聲音實在模糊，分明在耳邊想起，卻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難以分辨。

門被敲響了，打斷了小夭的思緒。

“王姬，您起了嗎？陛下和娘娘請您洗漱好後一同用早膳，隨後一起出發呢。”侍女在門外輕聲說。

“知道了。”小夭下床，開始收拾自已。

今天是團團滿月的日子，按規矩要去瑤池，接受王母的賜福洗禮。

當年塗山璟病逝後，小夭萬念俱灰，想求王母留下自已脫離世俗，被王母冷漠拒絕，她才能回到清水鎮，才能又跟著阿念回到凌雲峰，迎接新生命，和哥哥和解，有家人相伴，漸漸有了煙火氣。

如果有機會，她想要感謝王母。

而且還有一件事……她想要問問王母。

團團的受洗儀式舉行的簡單卻鄭重。

眾人隨王母來到瑤池，初雪過後，今日晴空萬里，碧波瀲灩，空氣乾燥而清冷。小夭四處檢視，一眼望盡的瑤池中間漂浮著一朵綻放的金色蓮花，那日看見的濃霧和結界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蒼玄將襁褓中的團團抱給王母，團團露出一臉好奇又疑問的表情，王母一臉莊嚴地接過，送往了瑤池中央蓮花中，同時右手豎起二指立於胸前，默唸一串法咒，只見那金色蓮花的花瓣一片接一片閉合了起來，等到最後一片也收起時，蓮花已變成了花苞的模樣，慢慢沉入了池中。

王母緊接著邊念法咒邊抬起雙臂，水面下好像沸騰了一般，不停地冒出氣泡。

突然，眼前突然金光一片，眾人都被突然的強光刺得睜不開眼，待視力恢復，只見一股水柱已將蓮花托起，蓮花再次盛放，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蒼玄、阿念和小夭伸長了脖子看，擔心小團團會被這陣仗嚇哭。

誰知團團躺在蓮花底部，正在咯咯地笑著。

小夭餘光看見王母，似乎那永遠面不改色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

儀式結束，眾人準備離去，小夭看到王母還獨自站在瑤池邊沒有離去，她趁車馬準備的功夫，偷偷溜到了王母身邊，嘿嘿地笑著。

“王母，我知道您最疼我了，我都記在心裡了。”

王母沒有看小妖，而是繼續看著瑤池。

“小夭，你最珍惜的是什麼？”

“我？”小夭被王母這麼一問，有點摸不著頭腦，她想了想說，“現在的話，我最珍惜的是家人。”

小夭不自覺地望向蒼玄和阿唸的方向，看見蒼玄抱著團團，阿念用雙手在面前張開閉合，一家三口笑成一團。

是的，家人，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小夭，你做小六的時候，最珍惜的是什麼？”王母繼續問。

小六？她做小六的時候，無人可依、無力自保、無處可去…….最珍惜的當然是…….

“當然是我自已。”那個時候，她知道所有人終有一天都會離她而去，所有幸福都是轉瞬即逝，所以她不指望任何人，也儘量不和任何人產生羈絆。

“那你為什麼變了呢？”

“我……”小夭沒想到王母會這麼問，這還用問嗎？

“自然是因為我現在是大王姬了呀！而且我現在有家人、有宮殿。我、我還會射箭！”

王母搖了搖頭，最後意味深長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轉身消散在空中。

什麼意思？我回答的不對嗎？小夭納悶。

我為什麼變了呢？

因為我現在有人可依、有力自保、有處可去，到底王母覺得哪裡不對呢？

總覺得好像漏了點什麼……

小六......王姬......

從無……到有…….

一無所有時珍惜自已，擁有一切是珍惜家人……

對了！

小夭懂了！

原來她漏了她自已。

她以為自已只是失去了相柳和璟。

她還失去了她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