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生當重逢

阿念與蒼玄成婚百餘年，起初蒼玄日夜忙於朝政，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來阿念這裡宿下，彷彿終於能夠暫時卸下一身疲憊，用過晚膳便像一塊廢鐵重重砸在床上不省人事。

他即使睡著了眉頭依然系成一個結，阿念不忍吵醒他，輕手輕腳地為他褪下衣物，又用手指輕柔地熨平他緊皺的眉峰，最後自已鑽進被子，悄悄從背後小心地貼著他入睡。

後來相柳戰死，蒼玄很快統一了天下，然而卻在真正坐上天下帝王之位開始，日漸憔悴了起來，外人看來蒼玄是因為深耕朝政，只有阿念知道，哥哥，不，夫君藏著她不知道的秘密。

相比其他人，蒼玄更常宿在阿念這裡，阿念很高興，顧不得那些秘密，時間久了，阿念注意到自已已經有兩個月沒來月事。宮裡的太醫把脈後立刻向蒼玄道喜，稱阿念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可是，阿唸的胎像並不穩。太醫對此感到很費解，蒼玄青年稱帝，阿念健康好動，後宮嬪妃的身體都有專人細細調理，怎會出現胎像不穩的徵兆？更可疑的是，蒼玄似乎對此並沒有很驚訝，只是反覆叮囑後宮所有人，一定要竭盡全力穩住阿唸的胎。

阿念覺得，誰來照顧她的身子她都不放心，天下她唯一放心的醫師只有一人。

於是她求蒼玄去尋姐姐，塗山璟病逝的訊息宮裡早已知道，小夭的蹤跡蒼玄自然從始至終了如指掌。蒼玄深思了一夜，第二天給了阿念小夭清水鎮的新住址。阿念興奮地來不及收拾行李，立馬吩咐海棠啟程，一大早便敲響了小夭的門。

“你懷孕了？”小夭又驚又喜，她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大的波動了。她一把抓過阿唸的手腕搭起了脈，然後便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你胎像不穩啊。”

小夭還是小六的時候，可是清水鎮遠近聞名的生育專家。小夭首先懷疑，後宮有人暗害阿念。

阿念搖搖頭，“姐姐，我平時足不出戶，也不與後宮其他姐妹接觸，太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胎像不穩了。”

阿念反抓住小夭的手，盯著小夭的眼睛認真說道，“姐姐，你可以跟我回凌雲峰，照看我的寶寶嗎？”

小夭被她問得一愣，沉思片刻說：“阿念，太醫院的太醫們已經是最好的了。”

言下之意是，他們足夠有能力保下你的胎。況且她還沒有做好要和蒼玄見面的準備。

“可是，”阿念著急起來，她乾脆把小夭另一隻手也拉了過來握在手裡，”可是他們都不是姐姐啊！”

阿念急得要哭了，她沒想過姐姐會拒絕，所以根本沒考慮過如何勸說這回事，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胸口憋著一大堆的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讓小夭同意，一雙星辰般的眼睛撲閃著央求小夭。

小夭看她惹人憐愛的模樣，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龐哄著，“好了好了，我跟你回去。可是我有一點要求。”

“你說！”阿念一掃愁容，來了精神。

“沒有人知道我來了。”

“沒問題！”

“包括蒼玄。”

阿念梗住，蒼玄如今帝王之尊，連小夭隱匿到桃花林他都能知曉，更何況是在自已眼皮底下。

小夭看出了阿念心中的疑慮，解釋道：“我不是真的要瞞著蒼玄，只是需要蒼玄裝作不知道，而且，我不想見他。”

阿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也許是可以做到的吧。

小夭瞧她都快為人母了還是一副孩子模樣，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去做飯，吃好我們就啟程。”

阿念很守信用，小夭回凌雲峰的事悄無聲息，彷彿她只是一隻飛蛾。

蒼玄再也沒有來過阿唸的寢宮，想見阿念時便把她召去自已那裡。但只要小夭需要，她可以使用宮內所有奇珍異寶，調動宮內任何人馬，得到任何她需要的珍稀藥材。

她知道這定是蒼玄的吩咐。內心不知是什麼滋味。

小夭與阿念同吃同住，有了小夭的悉心照料，阿唸的胎日漸穩定了，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每天睡得時間更多了，想吃的東西也更多了。

小夭總是親自下廚，拿出從前給相柳做毒藥的功力，換著花樣做給阿念吃。

畢竟，照顧阿念和他們的孩子，是小夭現在活著的動力。

今天是栩栩如生的香梨白鶴酥，白鶴逼真地彷彿正翱翔於天際間，酥皮做的羽毛密密層層，茉莉花香混著梨香隨著熱氣蒸騰出來，咬下去入口即化，梨味清爽甘甜，唇齒口鼻間都被茉莉花香包圍。明天是金湯白玉羹，白玉是蝦仁小餛飩做的，麵皮晶瑩剔透，透出蝦仁的肉粉色，捏成了一隻只圓滾滾小金魚的模樣，金湯里加了幾味增味的藥材，鮮香酸辣，十分開胃。

海棠每天傳膳的時候都在旁邊瞪大了眼睛偷偷咽口水，小夭後來都會多做一份給她。

“娘娘經王姬如此照料，下月生產定不會有什麼問題。”海棠端著一碟又香又美的糕點，抓了一個塞進嘴裡，欣喜地彙報道。

“但願如此。”小夭擦了擦額頭的汗，眼神裡沒有多少輕鬆，“阿唸的胎像雖然穩定，但不可以掉以輕心，初期落胎不穩，我擔心會有早產的跡象。”

海棠聽聞臉上也變得擔憂。

小夭拍拍她的肩，“沒關係，有我在，定讓她平安生產。”

小夭的擔心很快得到了驗證，果然不出半月，阿念在一個上午忽然腹中陣痛，大叫了起來。

好在小夭早有準備，還帶領下人預演過好幾遍，她先拿止痛丹和催產丹給阿念服下，隨後立刻吩咐下人，通知蒼玄，叫來產婆，準備好熱水和乾淨的布子，甚至連補充體力的湯劑都已命人備好了，宮內所有人各司其職，等蒼玄下朝匆忙趕來時，阿念已經平安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疲憊地睡過去。

小夭知道，等到阿念生產那日，她與蒼玄註定會相見。

可當一個滄桑精瘦的身影大闊步邁入阿念殿內時，小夭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心突然劇痛了起來。

蒼玄怎麼變成這樣了？僅僅百餘年未見，卻像是老了幾百歲。

蒼玄的眼神在小夭身上停留了幾秒，身形明顯頓了一下，隨即馬上轉向產婆，檢視了正在酣睡的嬰兒。他甚至在看了幾眼嬰兒後，別過頭去悶聲咳嗽了幾聲。

小夭用一點靈力探向蒼玄的身體，然後再也忍不住，奔向了殿外。蒼玄見狀馬上追了上去。

小夭的靈力雖然不多卻與別人的不同，普通醫師看不出蒼玄有什麼問題，只當是過於勞累導致的身心交瘁，可是她一探便知，他已是內外空虛，靈力損傷了大半。

為什麼？是什麼？如今天下太平，是誰竟能傷蒼玄至此？而他顯然在隱瞞自已的傷情。

這麼多年，小夭從未關心過哥哥，她以為他會過得很好，至少，他應該過得很好。

小夭已經失去了太多，難道還要失去哥哥嗎？

不！她絕不會讓此發生。

小夭的腦子很亂，直到她耗盡體力，再也跑不動了。

蒼玄大口喘著粗氣，踉蹌著追了上來，小夭轉過身去，蒼玄面如土色卻還在強撐笑容，腳下失力竟眼看著就要摔倒，小夭趕緊上前迎了上去，剛好抱住了他。

扶穩了蒼玄，小夭就要鬆手，可蒼玄大力地將小夭箍在懷裡。

“小夭，小夭，對不起，對不起……”蒼玄的聲音沙啞疲憊。

小夭掙扎了幾下，發現撞到的都是骨頭，撞得她生疼，不知是委屈還是憤怒，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許久沒有這樣痛快地哭過，小夭的眼淚彷彿洩了洪，想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來，想要把這些年的遺憾都沖走，她哭到精疲力盡，哭到上不來氣。

蒼玄抱著她，看見她長髮間散落的零星白髮，聽著她如怨如訴的哭聲，把頭埋在她的髮間，顫抖著抽泣起來。

兄妹倆就這樣在凌雲峰沒有人的角落，這樣相擁而泣了很久。

眼淚哭幹了，心裡有一塊傷，慢慢癒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