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門口停下,車也不鎖,掏出鑰匙開啟包鐵的木門,走了三步就來到床前,直挺挺躺了下去。
“砰.”
身體砸在床鋪上,單薄的床墊沒有做到緩衝力道,疼的鄧毅齜牙咧嘴,但他連翻個身的想法都沒有了。
一個小時的水中打撈,加上兩個多小時的推車趕路,已經榨乾他最後一絲體力。
幸好的,三輪車已經被砸爛,明天沒必要再早起出攤,可以一覺睡到中午。
但他閉上眼睛沒一分鐘,又睜開了,眼瞼內盡是一條條血絲。
他還沒有吃飯。
幾乎一天沒進食了,胃中早已空空如也,只傳來一陣陣揪痛和嘔吐感。
雙手按住床墊,鄧毅艱難的從床上爬起身,拖著步子走到門前,按下屋燈開關,準備簡單做些晚飯填飽肚子。
“啪嗒.”
可開關按下,屋內仍是昏暗一片。
鄧毅眉頭微皺,再次“啪嗒啪嗒”的按了幾下開關,見白熾燈還沒有亮起,他便熟絡的走出屋外,果然在門上找到一張電費欠單。
藉著衚衕外昏暗的路燈光線,鄧毅看清了單子上的欠費數字,面無表情的揉成一團,扔進一旁垃圾桶,進屋走到床邊的廚臺,摸黑做起了飯。
說是做飯,其實只是盛出舊電飯煲裡的剩米飯,再倒點醬油攪拌。
端起碗、拿起筷子就往嘴裡扒。
但剛吞下去幾口,鄧毅卻突然動作一僵,急忙將口中食物吐在了地上。
“嘔……”乾嘔了一陣,鄧毅拿起廚臺上的醬油瓶,走出屋外仔細一看……瓶子裡裝的竟然是生豆油。
他拿錯瓶子了……“幹!”
罵了句髒話,鄧毅心底火氣一冒,舉起瓶子就想將它摔碎。
可還沒等摔下去,豆油就順著瓶口淋了他一頭。
“……”“火”上澆“油”,反倒讓他冷靜了,但轉念想到作為一個有血性的男人,面對冷酷的現實不能這麼慫,便舉起油瓶,猛地摔下。
“砰!”
瓶子結結實實砸在了右腳上。
“啊……”一聲痛叫,鄧毅抱著右腳,疼的原地亂蹦。
緊接著踩在了滾動的油瓶上,整個人“啪嘰”一聲摔倒在地,後腦勺磕在門框,雙眼一翻、差點暈厥過去。
好半晌,他才緩過勁兒來,怒火漸漸在胸中翻湧,愈演愈烈,似乎每一次喘息,都會刮的肺部隱隱刺痛。
有血性的男人,不能慫!撿起腳邊油瓶,扶著門框站起身,這次他認真瞄準了位置,狠狠將油瓶摔向前方。
“嘩啦……”玻璃破碎四濺,響聲在安靜的小巷內格外清晰。
“yesir!牛逼!”
鄧毅振奮的握拳慶祝。
在這場與現實的大規模戰役中,他又一次獲得了區域性小規模的戰鬥勝利。
不理會或是出門詢問、或是趴窗偷瞄、或是走近看熱鬧的鄰居,感覺心情舒服一些的鄧毅抬起腫痛的右腳,蹦回房屋,關上門,坐到床鋪上。
昏暗中,只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氣。
“咕嚕……”許久,持續分泌的胃液令鄧毅空空的胃部收縮、作響。
飢餓,促使鄧毅再次拖著疲憊的身軀站起身,點著腳在床邊一個床架前,拉出所有抽屜,翻找起了蠟燭。
而一個九零後年輕人,怎麼可能會想著在出租屋常備這種物資,翻找了幾分鐘,自然是一無所獲。
除了舊t恤,便是舊褲子、舊拖鞋。
“咕嚕嚕……”肚子裡傳來的響動越來越劇烈,鄧毅用腳將抽屜全部踢回,摸黑來到廚臺,學著印度人的方式,抓起電飯煲內的米飯就往嘴裡塞。
簡單咀嚼,嚥下肚,立刻緩解了胃部疼痛。
食物,對於極度飢餓狀態下的人,彷彿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鄧毅的煩躁瞬時消散,甚至感到了滿足。
思維重新恢復活躍後,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黃浦江裡還撈上來一個油燈,就放在了三輪車裡。
連忙擦了擦嘴角飯粒,走出房屋,可還不等邁出幾步,劇痛就從鄧毅左腳底傳來。
低頭一看,原來是他踩在了一塊玻璃上。
鋒利的斜面尖刃穿透了拖鞋膠底,深深扎入腳心,鮮血一股股的冒了出來。
張了張嘴,他這次一句髒話也沒罵出口,麻木般彎腰拔出了玻璃,順便又割傷了手指。
“……”好吧,現實已經發起了全面反攻,保持力量、敵進我退才是王道……隨手將玻璃碎片扔掉,鄧毅走到三輪車旁,埋頭翻找起來。
藉著小巷外的路燈光,很快就找到那盞油燈,攥在手裡,返回屋中。
他沒有注意到,從手指傷口處流出的鮮血,滴在油燈表面,開始了慢慢融合……回到屋內,一瘸一拐的將油燈放在廚臺,鄧毅掏出火機,按下。
“啪嗒!”
伴隨著清脆響聲,火機上燃起了一朵由藍至紅的火苗,狹長而跳躍。
當火苗與油燈伸出的棉質燈芯相接觸,另一朵火苗也有跳躍了起來。
一縷縷青煙在沉重空氣的壓制下徐徐上升,消散無形。
黑暗,被火光碟機散,卻讓這不足八平米的房間,重新顯露出了老舊、簡樸與落魄。
而唯一亮眼的,便是油燈下這座大理石面的簡易廚臺。
它乾淨、潔白、不染一塵,和周圍的環境形成鮮明反差。
有了光亮,鄧毅雙手麻利的製作起了晚餐。
先切碎薑末、蔥絲,放入盛滿米飯的碗中,又將醬油、陳醋、香油、辣椒粉依次倒入,攪拌均勻。
混合的調料香氣,慢慢揮發,逸入鼻間。
隱約間,那味道彷彿包含了雜陳五味,將他心緒摻攪的複雜。
曾經,他以青年廚師大獎賽冠軍的身份,進入了全上海聞名的五星級酒店,只因為與廚師長理念不合,被扣上傲慢不遜的帽子,趕出了酒店。
曾經,他以五星級酒店資深助手的身份,進入了黃浦區聞名的大型飯店,只因為不滿經理購進劣質食材,不滿廚師團隊懶散作態,被輪番排擠,趕出了飯店。
曾經,他以知名大型飯店大廚的身份,進入了黃浦江邊聞名的小型餐館,只因為舉報老闆使用回鍋油、地溝油、工業鹽、劣等食品新增劑,被打斷了一根肋骨,趕出了餐館。
如今,他以主廚兼老闆的身份,做起了街邊小吃攤,只因為堅持使用高成本、高價格、高標準食材,被顧客認作“宰客”,呼朋喚友將他的吃攤砸爛……他,鄧毅,自認為是一個優秀的廚師,卻不知為何淪落到了如今這幅境地。
看著碗中色香俱全的米飯,飢餓的鄧毅突然沒有了胃口,轉身,默默拿起一旁的掃帚與垃圾鏟,走出門外,清理路上的玻璃碎片。
狹窄的衚衕中,如果不掃乾淨,還會有人扎到腳的……五分鐘後,鄧毅收起最後一塊較大的玻璃碎片,一抬頭,卻驚恐的發現滾滾濃煙正從自己出租屋的大門中冒了出來。
“著火了?”
“燈?”
立刻聯想到了什麼,鄧毅扔掉了掃帚與鏟子,不顧雙腳傷痛,連滾帶爬的衝入屋內想要撲滅火焰。
但當他捂著鼻子跑到廚臺前,整個人如遭雷擊。
眼前沒有任何火星。
滾滾濃煙下,只有一個身穿老西服、牛仔褲、大頭皮鞋、黑墨鏡的禿頭老人,面對著他招了招手。
“helloyoungn,nicetoetyou.”
“ialaddinlagod!”
鄧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