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再也不理一臉頹喪的衛鴻羽,大力推了他一把,轉身走向地牢。

“啪啪啪......”地牢深處,有掌聲傳來,一截光亮落下,正好照在桑慕的臉上,他帶著微笑,大力地拍了拍手掌,灰塵從手上落下,經過陽光,映出飄飄灑灑的姿態——居然還有那麼一點雅緻。

“你剛才都聽到了?”鄭嘉耳朵微紅,他剛才只是生氣衛鴻羽的偽善,多說了幾句重話。

“這裡的隔音不好。”桑慕點了點耳朵。

鄭嘉趕緊向前,“不說廢話了,現在是最緊要關頭,我下次還不一定可以來。”他俯下身,低聲,“聽著,警察局那裡想要加快審判進度,會擇日把你轉移到法院的地牢,你要在此之前做好準備,比如說怎麼應對律師的說辭......”

鄭嘉絮絮叨叨,桑慕溫柔地看著鄭嘉的臉,突兀打斷,“我要離開監獄。”

“離開,你肯定要離開啊,不過是在下週轉移。”

“不是說離開這裡,”桑慕頓了頓,“是說離開監獄。”

鄭嘉這才回過味來。“你想脫離警察局的控制?還是說,逃獄?”

桑慕點點頭,“我有事要辦,必須要在下週前離開。”他輕描淡寫,全然不顧一個重刑犯在戒備森嚴的警察局裡逃獄,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鄭嘉居然也為他想了起來,他託著下巴,“你要是想離開,也不是沒辦法。”

“我這裡有一個信物,幫我給教堂的......”桑慕想了想,含糊,“那個教書先生徐文也。”

說著,他將一條布交給鄭嘉,上面有用碳條寫的字。“給他,他就能幫我們提前轉送監獄的時間。”桑慕眼裡閃過一絲光亮,“那時就是我逃離的最佳時候。”

“徐文也?”鄭嘉疑惑,從記憶中揪出了一個酸儒的形象,“他會幫你嗎?”

“他是英人那邊的人,而我剛好在英人那邊有點人脈,應該沒問題,只要給點好處。”自上次懷疑徐文也,瑪麗就將他的老底翻了個底朝天。

原來徐文也有一個商人侄子,在英人那邊很吃得開,他們收錢辦事,為英人賣命,沒有任何忠誠可言。

英人那邊、或者實驗室那邊可能只是想弄一個暗樁,對徐文也不寄予任何希望,但這恰好方便了桑慕——原來聯絡英人朋友的那條線肯定不能用了,恰好可以利用徐文也送點訊息。

鄭嘉點點頭,“我也會幫你的。”

“哦?”桑慕來了興致,“怎麼幫你?”

鄭嘉神秘的晃晃腦袋,“當然是......保密啊!”

行唄。

打探不到更多的訊息,桑慕只好百無聊賴地靠在欄杆邊,淡金色的眼眸看著鄭嘉,雖然渾身灰塵僕僕,卻依舊淡然處之,彷彿這世間的事都不是什麼大事。

鄭嘉莫名覺得他這樣子與記憶中瘦小的身影重合。

“你......”桑慕躊躇了一會,終於將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你真的接受這樣的我?”其實他想問得更重一點,比如問他為什麼會喜歡自已一個殺人犯。

......雖然他不覺得自已是殺人犯,只是在幫助世人解,但是他精神還沒有失常,他很清楚自已的行為舉止,在世人眼裡,他就是個草菅人命、殺人如麻的惡魔。

殺人的行為總是被曲解為恨意,但他覺得他殺人是帶著愛的。

他愛這個世界。

鄭嘉定定地看了眼桑慕,嘆了一口氣,他沒有回答桑慕這個問題,只是走前了兩步,隔著圍欄伸出雙手。

這分明就是索取擁抱的姿態,桑慕身體一僵,向前走了一步,又像是想到什麼,身體往後傾——

鄭嘉再次上前一步,將躲開的桑慕緊緊抱住。

他側著頭,溫熱的氣息吹過桑慕的耳朵,“拯救一個人不需要殺人,只需要愛。”

他雙手收縮,隔著欄杆與桑慕緊緊相貼,“這就是愛。”

那個瘦小年幼的小桑慕,你感受到了嗎?

現在這個強壯的桑慕,你感受到了嗎?

希望這份愛沒有來遲。

兩人沒有抱多久,就有吵鬧聲音匆匆前來。

衛鴻宇不僅帶著小黑,還帶著張善予——他知道誰才是鄭嘉在警察局中最大的靠山。

“行了,看也看過了,聊也聊過了,走吧。”張善予不再是剛才頹然的面貌,而是一臉冷漠。

“小嘉啊小嘉,你真是亂來。”張善予看著鄭嘉,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身後出來兩個探員強制將鄭嘉帶離。

鄭嘉沒有掙扎,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跟著幾人走了。

臨走前,他瞅了一眼還在牢房的桑慕。

桑慕似乎沒從擁抱中回過神,正看著手發愣。

不知道他有沒有感受到自已傳達的訊息。鄭嘉暗想,感受不到就算了,反正他終於做了想做的事。

沒錯,自從夢境中看到桑慕遭遇的一切,鄭嘉就想給他一個擁抱。

如果夢中的那個小桑慕是在平行空間,也就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桑慕並沒有擁有過那個擁抱,也不沒有人正正地教過他何謂之殺人與愛人的區別吧?

那就讓他補給桑慕,這樣即使桑慕在越獄中喪命,也沒有太大的遺憾。

......應該沒有吧?

就這樣想著,鄭嘉老老實實地跟著探員離開了監獄。

“小嘉啊小嘉,你和桑慕是好友這件事,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啊。”張善予輕咳了一聲,嚴肅道。同時暗地裡向鄭嘉擠眉弄眼。

鄭嘉明白了,衛鴻羽估計是不敢暴露他和桑慕真正的關係,但是又看不爽他,只好刪刪減減,將事情告訴給張善予。

這原本不是一件大事,但是被人點了出來,尤其是最近衛鴻羽風頭正盛,他只好出來管教鄭嘉。

“我也不知道啊,我好朋友這麼多。”鄭嘉無辜眨眨眼。

“咳,下次不許了哈。”張善予裝模作樣地和稀泥。

“不是下次,張督察。”衛鴻羽擰起眉毛,“這個案件鄭嘉都不能參與了。”

“憑什麼?!”

衛鴻羽看過來,“就憑我是這個案件的主要負責人,不管你是不是和他關係匪淺,我都有這個能力。”

看來真的把衛鴻羽惹毛了,鄭嘉暗想,看衛鴻羽這個鬥雞樣,要是自已反駁恐怕會撕破臉皮。

他只能勉強答應,“......行吧,我以後再也不管這個案件,也不去和桑慕答應。”先假意答應,再暗度陳倉。

“嗯。”張善予滿意了,拍了拍鄭嘉的肩膀,踱步離開。

而衛鴻羽面前滿意,瞪了鄭嘉一眼,也準備離開,即將離開之際,他看到鄭嘉把手伸向資料堆中——那裡剛好有盧修斯送來的關於桑慕的資料。

他連忙跑去阻止。

“衛隊長。”鄭嘉抬了抬眼皮,眼中閃過一絲警告,“不讓我探監,好歹讓我看看資料吧?”

反正資料都是桑慕乾的壞事......讓鄭嘉看也行。衛鴻羽轉念一想,就放開了阻攔的手。

隨後鄭嘉旁若無人地翻起了資料。

衛鴻羽沒那麼閒,看著鄭嘉不像是要搞事的樣子,就不再盯梢,立開忙其他事情去。

餘下鄭嘉,看著這資料,越看越皺眉。

桑慕這個人.....鄭嘉嘴角抽動,何止是撒謊那麼簡單,簡直就是滿嘴謊言......

雖然如此,他還是能看到桑慕的殺人邏輯,簡而言之:

自殺未死者,當殺!

輕賤人命者,當殺!

草菅人命者,當殺!

欺騙他人者,當殺!

放縱殺欲者,當殺!

當一個世界遍佈扭曲的人,缺乏的正常的倫理與愛,那麼就應該讓他來貢獻愛,而他對於愛的表達方式,那就是——殺人!

殺殺殺殺殺殺。

“簡直就是站在上帝的角度。”鄭嘉喃喃。

他終於意識到,這與常人完全不同的生命觀是從哪個角度出發的,不再是塵世間的芸芸眾生,而是悲憫地看著這個世界的神。

——神愛世人。